天亮请睁眼,看看那些冬天里的老人
早上起床,给孩子蒸了个花卷还有昨晚妻子买回来的“猪猪包”,热了昨晚妻子做的排骨汤,然后静待二人起床。
妻子的睡眠一直都不好,总是睡不着,睡不好,因此孩子早上一般我送去学校。这孩子的睡眠跟她妈妈一个样子,从出生到现在,每天都睡得很晚。
于是,我这个懒人反而常常有幸成为我们家起得最早的人。
今天早上与以往不同,妻子也一并起来了,说是昨天晚上答应过孩子,今天要一起送她去学校。
一路上两个人在后面欢声笑语不断,像两个小傻子。女儿给我们都送了一个称呼:爸爸是一傻子,自己是二傻子,妈妈是三傻子。
我们一家三个傻子,在透过车窗照射进来的阳光里傻子也一般地笑着。
二十分钟后,我们在学校门口挥手再见。回身的路上,我问妻子,现在还早,想再吃点什么吗?我们去吃……
我们去戒珠寺吧,一起去办一张炉峰禅寺的年卡,经常这么去,还是办一张卡比较划算。
于是,我们便再出发。
戒珠寺在市区的北侧,这里是有名的书圣故里,孩子们秋游的时候我们作为家长来过。
一路的青石板将整个故里切割成一条条细长又整齐的矮豆腐块,在斑驳的石头墙上染成石质的灰白,在这偌大的一片老宅中,每一扇门里都能透出生活的气息,穿过题扇桥,一路在一块块宽大的石板表面拾光,在这上一次寒潮已去,暖日初生的早晨,伴随着妻子的高跟鞋笃笃笃的节奏下,听到最多的竟然是“吖吖,我来了”“娘娘,㖽㖞……”或者蹒跚学步刚能口吐人言的小小的胖嘟嘟的裹着厚厚的棉衣的孩子,或者系着红领巾慌忙着奔出的男孩子女孩子。
有阳光,真好。
前面已经出现了黄色的墙壁和飞翼的屋角,一股令人舒畅的烟火气息一入鼻腔,便获得了一份恬然。
因为忘了带一寸照片,我和妻子两人又向人问了照相的去处,一来一回加上排队办卡的时间,大约一个小时的光阴便在我们的脚下溜去了。
等办好卡,妻子在戒珠寺里又拍了几张照片,我们便又在四大天王的注视下,悄然迈出了朱红而厚重的大门。
出来时迎面一个池子,上面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墨池。王羲之,很多人都熟悉,这书圣故里也因为他保留下了市井之中,绍兴人最久远的一份执念,我们因为接下来没有事情,打算在这里闲逛,在这份悠闲之中,也渐渐体会到这群江南人心中的执着:房子一定是低矮错落却又不失协调的;石板路一定是细细长长极耐人寻味的;那些窗棂势必也是实木卯榫中迎接每一到倾斜的或凉中带柔的暖;那几个拐角处的敞亮里也必须少不了几口不知何年何月就已经存在了的老井,老井的旁边也必须放置好人们洗衣的石板、精致的引水用的小渠子;那几个河道的错落里也一定能看到心中所想象的洗衣石阶和乌篷码头,此外那片片铁瓦新旧相接,层层堆叠,仿佛每两片瓦之间的距离都是卡尺精确测量过的一样。
与去的时候不同的是,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些高了,一座座台门里,不断地从里面涌出人来,门前前挂着他们祖先获得的荣耀,和睦台门、笔架台门……台门应该是绍兴的特色吧。
有些年轻的已经出来了,已经在张罗着自己的小店了;有一些从二楼的木质窗门前弹出个光鲜的脑袋来,左右那么望一下下方的石板路,好像要看上一眼才放心,生怕昨夜有人来撬走那一块块笨重又沧桑的石头。有的人已经拿块抹布在擦门前的铜像了,那一定是***铜雕艺术馆了;有人已经在摆弄门前开得正盛的绣球,那一定是某某某花艺;有人正在门口挂那把硕大笨重但锃光瓦亮的大剪刀的,那一定是某某某裁缝或者改衣了,至于那些门口聊着天撸着手串的,很有可能就是某个手串加工艺人,那些捧着个紫砂在门口悠闲地沏茶的,那些个在摆着茴香豆、年糕膨、萝卜丝饼的,就更明显了。大家的动作都是不紧不慢,整整齐齐的一道慢生活,不管做的是什么,每一个人都遵守着这里的铁的定律:祖宗传承下来的士大夫生活,不能就这么断了,哪怕年轻人的手中已经端起来了星巴克,也要慢慢地吸,一口一口地嘬。
回来的路上,在每一个有阳光的门口、墙脚,都有那么有一个老人,那么依着、靠着,带我们从他们的身旁悄悄经过时,他们的目光便远远地迎上来,没有什么喜悦或者悲伤,仿佛看着我们这样人从他们的身边经过,迎来又送去,方能显示出他们的主人地位。
是啊,在这繁华的都市里,有这么一个千百年来被世人铭记的地方,有这么一个用脚踏的石板缝里的灰尘都显露出一种历史的荣耀时,在这世人瞻仰之地,有着一份祖上传下来的台门,看人的眼神都要硬气一些!
可是,当我们走进他们时,老头,或者老太,眼神中竟没有一点的硬气,他们一个个的或坐在门槛上,或坐在藤椅上,或坐在竹凳上,或干脆只是简简单单地靠在墙壁上时,这份偌大的历史荣耀没有给他们带来丝毫的异样,在这有些暖和的寒冬里,路过的时候我送给他们每一个人以微笑,发自眼睛深处的那种。在这样的岁月中,他们的身形显得那么臃肿或者单薄,他们的身体一旦接触到阳光,仿佛便会有无数的能量丝丝缕缕地进入他们的体内,维持着那些珠黄的火焰,但那脚下的石板或者刷的白生生的墙壁似乎又具有无限的魔力,在不动声响之中静悄悄地拿走他们身上的每一缕光,和每一缕热。
他们没有走动,仿佛也无法走动。背靠着祖辈的荣耀,就应该这么在冬日里立着,哪怕石板下有再令人不堪的力量,也在所不惜,守护,意味着永远的失去,但他们眼睛里分明没有一丝的哀伤。
跨过题扇桥时,我忍不住又回头去望了望这一大片棕褐色的房檐下,厚重的石板之上,门口的、门槛上的、墙脚处的、竹凳上的老人们,他们就像一座座雕塑一样,就这么守着,守着,他们的根在这里,哪儿都比不上,所以,他们哪儿都不去,,一步也不去。就这么守着,守到江河日落,守到杯土尘尽。
突然想起那远在千里之遥的大红油漆铁门前,在门口的栀子花树下,那里也有一片还没有被水泥硬化的土地,有一双脚,也站在那里,背靠一片鲜红,朝着冬日里不可多得的阳光。可是,我只能看到那双朴实的脚,往上的,只能想象了。
人活着,或许就是在选择一种站立的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