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波澜
天逐渐亮了,阳光微微透过天窗射进来,他打了个哈欠,黑眼圈耷拉在迷离的眼睛下方,远远看过去,眼睛显得很大,就和视频里的大眼睛网红一样。
他手里拿着一瓶胶水,使劲捏住瓶身,企图将最后一滴胶水挤的干干净净,瓶口周边已经凝固了,从中间的小洞洞里落出一滴晶状的、软乎的透明体,一撒手透明体又回去了,他晃了晃瓶身,确定胶水完全用完了,走到门口旁的桌子上拿出一瓶新的,回到工作台上低头将剩下的纸壳收拾干净。
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快到点了。他上的是夜班,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中间有半个小时可以吃东西,一般接替的同事会比较早来,交接完之后,他才慢慢离去。
机器依旧在轰轰的响着,人可以歇了,机器还在不断的转着,自会有下一拨人去接替他们。
他走到厂房的侧门口,此时已经开了一条缝,他走到门口旁边的考勤机上,将自己独有的指纹按了下去。
“滴,打卡完成!”机器有礼貌地回复了一句,他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这条缝隙,阳光走进了他的眼里,竟有些不太适应,他闭上眼睛,用手掐了下眼骨,睁开时好多了。
门口右手边有几个人蹲在那抽烟,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递给了素不相识的他们,他们缓缓接过烟,熟练的点起了火,一股白烟从嘴里、鼻子里缓缓冒出,就像是烟囱人家做早饭的白烟一样。
他站起来准备往回走,街口已经热闹了起来,路边有很多三轮自行车摊起的临时早点,他打包了一份豆腐花、一份绿豆粥。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堆零钱,找到三块五毛钱递给了老板,他拎起两个塑料袋的早餐,正抬头时,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临时同事”,他们是临时来打暑假工的大学生,迂迂回回找暑假工时被中介带来到这边,大多是被骗了。在厂子里还教了他们如何操作机器,按理说他算是他们的“前辈”,当他的目光和他们目光相碰时,他隐约有些害怕,他们的目光很炙热,充满了热情,而他浑身邋遢、头发蓬松、胡茬长短不齐。他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响应他们响亮的招呼。
他后退了两步,“自然”地问到:“你们要吃什么,我请你们吃吧。”
“不用啦,我们打算去那边吃肠粉”他们指了指对街的肠粉小车。
“行吧,那我先走了,”他“热情”地和他们打完招呼,往宿舍的路走去,好像悬着的心缓缓地放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畏惧,可能是因为大学生身上的某些气质将自己的落魄形象撞了个满怀吧。
他其实是有一点羡慕的,大学生是高知识分子的代表,他觉得他们很优秀,尽管现在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同一个厂房下做着一样的事情,但这只是他们的临时停留,而这里可能是他长久的滞留。
他回到宿舍,这是个十多平米的民房,里面一张床,再里面一个厕所和洗手台,还有一个堆满衣服的大麻袋。宿舍离厂房也就五百多米,一个月要四百块,楼下有个半遮的大铁门,房东养了两条狗,有人路过就会狂吠不止。这样也能有效防止小偷,还算安全。
他关上门,在床上狼吞虎咽的把早餐吃完了。
他洗了个冷水澡,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他坐在高中的教室里,语文老师在上面讲着课,他在桌子上用书本盖住了脑袋,他走过去想要拍醒他,可是他一动不动,他有点懊悔,年少不知努力只留徒伤悲。一转眼他突然出现在了一个橡胶跑道上,混着泥土的气息,操场上有说有笑的脸庞,这个操场他之前去过,在一所大学,这里的人都在一圈圈的跑步,中间是踢足球的少年们酣畅淋漓着,青春洋溢。
他突然惊醒在床上,脑袋上冒出了一层汗,心里荡起了一点波澜,是一种和现在宿舍格格不入的想法,是一种想要改变现状的冲动。
他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他出去找了点吃,回来后从角落里扒拉出一桶泡面,换上衣服后,匆匆往厂房的方向走去。
“滴,打卡成功!”机器发出亲切的声音。
他将泡面放好,工厂最大的好处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着开水,简单的泡面算是他的“午餐”。
他回到熟悉的机器前面,和另一个同事将材料按比例混合搅拌后小心翼翼地倒入机器,他们站的很高,熟练的上下折腾。不同的比例生产出的模具颜色不一,一不小心就全部作废,所以他不得不小心,机器正常运转后,他就负责坐在机器前面,每制作好一个壳,他就要打开机器的门将模具拿下来,将多个模壳独立拆下,再并将多余的拉丝剪掉,如此,做一整个晚上。
大学生坐在他的台子后面,他整理完后,他们会过来拿走然后用胶布贴好,避免拉下指纹的痕迹。不一会,他听到主管在大声地呵斥大学生,大学生眼里委屈极了,不敢说话,眼里闪着星星的泪花。
他只远远地看着,然后继续低头干他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