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七日 | 27-新年的忏悔
如果说，尚晓惠清香如茶，那罗晴晴就浓烈似酒，但茶多饮可养性，酒多喝会伤身。
吹着口哨的寒风裹挟着地上的浮尘，在寂寥的楼宇间，打着无聊的转。
除夕的街面上，没什么人走动，防疫卡点的工作人员，面对这个屋里装满人的空城，难得清闲，各自打发着时光。
莫一南站在路边点燃一根烟，远处传来一声炮仗的闷响，他深吸一口，从鼻腔喷出长长的烟雾，嘴里学着“嘭”的一声，果然远处又凌空传来一声脆响，这是二踢脚的声音，莫一南小时候没少玩。
他昨晚并没有睡好，不过今天是除夕，一年到头的好日子，他要打起精神，好好过完这辞旧迎新的一天。
短短几天来，发生太多的事情，让他有点顾及不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昨天罗晴晴无意间闯入妻子尚晓惠的视线，彻底打破他生活原有的平静，让他不得不面对一种抉择：继续还是放弃？
如果说，情感的世界里有一杆天枰的话，那他的情感天枰还从来不曾发生过倾斜。
他承认跟罗晴晴在一起的日子是轻松欢愉的，甚至是疯狂的，他在罗晴晴这个美丽热情奔放女人的引领下，经历了很多从来都不曾想过也不会再做的事。
他们偷偷在公共场合大胆调情，在车来人往的停车场疯狂做爱，那些情形，在他平时看来有多龌龊，对他当时而言就有多美妙。
罗晴晴完全勾出他心底人性的本真，让他痛痛快快地释放赤裸的欲望，这是他二十几年来墨守陈规的人生所不曾给过他的体验，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迷恋其中，无法自拔。
那时，他对罗晴晴的感情很真切，很坦诚，他不可救药的对她好，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妻子尚晓惠的爱，也不曾夺去半分。
他很惊讶，自己心里同时装着两个人，一个相濡与沫的爱人、一个鱼水之欢的情人。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想去痛斥一夫一妻制的迂腐，在那种冲动下，他觉得自己快活的像个神仙。
但他也迷惑，不知自己是爱恋着罗晴晴，还是迷恋着她的身体。
罗晴晴的身体鲜活得就像拥有巨大的宝藏，对他产生着无与伦比的魅力，又像美丽的罂粟花，让他吸食不绝，自甘沉沦，这种感觉是妻子尚晓惠从来不曾给过他的。
如果说，尚晓惠清香如茶，那罗晴晴就浓烈似酒，但茶多饮可养性，酒多喝会伤身。
到后来，当激情渐褪，他每每与罗晴晴温存完，妻子的温柔和依恋就时时浮现心头，让他的内心焦灼而痛苦，总是仿佛大彻大悟，发誓要痛改前非，但又很快无可救药地沦陷在与罗晴晴的下一次风雨缠绵之中。
他试着逃离，这很难，就像戒毒，会让人心痒难忍，心乱如麻。每当快要成功时，罗晴晴总能魔法般找到他，轻易得将他所有努力击得粉碎，他并不知道，罗晴晴在他车上装了GPS定位器。
那天，罗晴晴兴冲冲告诉他孩子的事，这个消息让他内心起了不小的波澜。自己跟妻子尚晓惠朝思暮想的结果，罗晴晴很轻易很自然的就可以办到，他开始有了些许犹豫，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逃避这一切，该来的，迟早会来。
他无法做任何决定，第二天带着愧疚的心去医院看望妻子，迫切地像个寻找妈妈的孩子。当罗晴晴不期而遇也出现在医院，甚至差点撞见妻子时，他得慌张掩饰，让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心里其实一直在乎的是妻子尚晓惠。
而昨天千钧一发之际，当两个自己都挚爱的女人，同时站在人生的生死关口时，他不假思索得奋力一扑，已经用行动让自己彻底明白选择的是谁了。
莫一南用力地捻灭烟头，把自己飞扬的思绪拉扯回来，他在已经确定的方向上作下决心，便觉周身轻松起来，转身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利用休息时间，向罗晴晴提出了分手。
他虽然爱她，但他知道，自己同样深爱着自己的妻子，这段恋情发生在错误的时间，他无法给予罗晴晴任何承诺，他只能选择放手。
虽然是除夕，他和同事除了要做好卡点的检测工作，还要负责加强辖区路面的管控，尽量避免车辆和人员在主干道长时间滞留，排除通行隐患。
春节期间，有些市民以为正值疫情四孽，交警可能都忙着开展防疫工作，就心存侥幸酒驾上路，结果被莫一南他们查获不少。
对于这次疫情的危害，莫一南之前的认识是不够的，自从经历家人被感染、隔离人员求生逃亡的事件后，他幡然醒悟，开始从思想上积极投入到防疫中去。
下午，防疫卡点出现一位主动开车前来上报自己可能被感染的年轻车主。
那是一位免费接送医护人员的外地志愿者，现在还是在校大学生。他最初只是想趁过年来庆原看望自己的初恋女友，结果路上先是被困高速服务区，到庆原看到医疗机构因过年及疫情的突发，公共交通停摆，缺少足够的车辆每天接送医疗工作者上下班，就临时起意，申报了志愿者车队。
目前，他的情况很不明朗，持续发热、浑身乏力，并出现了干咳和呕吐。年轻车主说，他曾在接送医护人员过程中，接触过一个感染者，她乞求他送她去医院，他热情地把她送到医院之后才发现忘戴口罩。
他自己感觉状态很不好，已无力自行开车去往医院，这才前来求救。
防疫卡点一名小同事胆颤心惊地接警，被莫一南冷静的替换下来，他协助医护人员将其送到医院，事后很久才从小妹莫小北口中得知，那可能就是她的男网友奥特曼。
不知不觉，时间就在忙碌中，即将迎来新年的钟声。
此刻，莫一南正一边低头紧盯着辖区鸟瞰航拍画面，一边双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操纵着警用空巡无人机，在辖区上空做例行空中巡查。
为了增强城市道路交通管理效率，今年庆原交警系统启动了空中巡察计划，而莫一南所在的红秀区中队，成了第一批试点单位。
莫一南经过专业的飞手培训，如今已经能非常娴熟的操纵无人机执行空中警务。
他空巡完一个片区，调转机头，飞行航拍画面上出现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莫一南把视线从监视器前移开，抬头眺望无人机目前所在的空中方位，它拍到得正是庆原红秀区人民医院，他所在的位置离医院不远，极目远望，能依稀看到房间里人的身影。
他望着医院的灯光，不觉走神，他清楚得知道，自己的妻子尚晓惠这会就在那一片灯火阑珊处，忘我的履行着一位医护人员救死扶伤的天职。遗憾的是，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他们却不能彼此相见，共同度过。此刻的她，又在做着什么呢？
他正思绪飞扬，突然手机震动，随即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提示有电话打来，电话接通，没想到正是他思念的妻子尚晓惠，夫妻间的这份心有灵犀，瞬间让他感动得差点落泪。
莫一南将无人机移交给身旁的同事，走到一旁接听电话。
他们夫妻间轻轻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接着就是默契的沉默，虽然彼此都没有说话，但莫一南能明确的在妻子清晰起伏的气息中，感受到涓涓而来的关怀和温暖，随后他听到妻子细碎的哭声。
“老公，我快坚持不住了，我好累啊！”
莫一南很少听到生性乐观的妻子诉苦，一旦有的话那就证明，她的忍耐已经接近奔溃，他的心狠狠地绞痛了一下，恨不能此刻就抱她入怀，“晓惠，我知道你很累，你要是无法化解，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
电话那头的妻子尚晓惠，“嗯”地抽抽鼻子，像似得到允许，旋即像个委屈的小孩放声大哭起来。莫一南感觉自己心痛的心，在妻子的哭声中慢慢融化，他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下来。
小夫妻俩隔着电话哭哭笑笑相互倾诉了一会衷肠，都感觉心里突然愉悦温暖了很多，仿佛刚才的相思情话都变成能量充进了对方的身体，让他们对工作对生活，重新燃起冲劲和希望。
“又到一年除夕夜，我还记得那年你带我去看跨年烟火，好想再去看一次啊！”尚晓惠想起往事，唏嘘不已。
莫一南想了想，问妻子尚晓惠，“在你现在的位置，能看到星空么？”
“可以呀！我这会换休，正在住院部楼顶天台呢......”尚晓惠不知丈夫葫芦里卖什么药。
“好嘞，那你等我一下，别挂电话！”
莫一南快步走回同事身旁，同事这会正准备回收执行完空巡任务的无人机，莫一南问道，“电池还有电么？”
“有的，飞机上的那块刚换上。”
“刚才红秀区人民医院那片我还没巡察完，我把它做完，你先去休息吧！”莫一南从同事那接管过无人机，一个满转舵，悬停的无人机以大倾角加速向红秀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上空飞去。
“晓惠，你抬头看天空！”莫一南把无人机飞到妻子尚晓惠所在住院部大楼上空，左右摇摆一下机身，这架八旋翼无人机每个机臂下方都有一个航空指示灯，交替发出一红一蓝的灯光，在夜晚格外醒目。
“看什么？看哪里............”尚晓惠在电话里一头雾水，随即发出兴奋的回应，“看到了，看到了，好漂亮呀，老公是你么？”
“嗯，是我，像不像旋转的烟火”莫一南操纵无人机快速螺旋上升，黑夜中红蓝交织的航空灯拖着流光，化作一束飞旋上窜的烟花，发出炫目的流离光芒，绚丽无比。
“老婆，我爱你！不管我之前做错了什么，都希望你能原谅我，我很想与你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老公，我也爱你！”尚晓惠为之感动，不觉话语间带着哭腔，她略微沉默了一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自己认定的路，就要坚持走下去！”
这时，突然整个城市在一瞬间四面八方响起爆竹声，远近的天空中不时有烟花凌空绽放。
新年钟声敲响了。
尚晓惠在电话里兴奋的欢呼起来，高兴得像个孩子。
“这是整个庆原都在感谢你们的辛苦付出呢，当然，也包括我！”莫一南手指微动，夜空中的无人机像个玉蝴蝶，晃晃机翼，发出流离变幻的光。
此刻，住院部楼顶天台上的尚晓惠向空中挥挥手，感谢丈夫莫一南送给她的这份特殊的新年礼物。
虽然疫情防治的好消息，不断传来，但防疫一线医护人员的身体透支却与日俱增，随着收治病人越来越多，治疗护理的频率越来越高，她们的工作强度，不降反增。
晚上打电话给丈夫的尚晓惠，工作压力太大，她实在是累到奔溃，有时听到救护车的警报声，都像病人哎呦哎呦哎呦的呻吟声。丈夫送得这份别出心裁的新年祝福，给了她很大的心理安慰和鼓励，让她又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一个她护理的高中生问她，护士，你会害怕么？
尚晓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对他说：“我不能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