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历程----中国古典文艺巡礼
《美的历程》是李泽厚的美学著作,集中体现了作者的美学思想,是不可多得的思想史美学史佳作,被年轻人奉为美学圣经,影响了不止一代人。
本书买了三年了,一直放着,没有读进去的缘故是因为心不静思不深。但心里是总想着这本书的,这段时日拿起此书竟爱不释手读得心潮澎湃,很多问题与疑虑也在阅读中消融了,不禁感慨,经典好书真是值得一读再读,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其中大约也与自己阅读量略有增加,阅历稍稍增多有关。看来读的每本书走的每步路都算数。
蒋勋说“终其一生,不要失去对美的信仰”。对美的信仰便是对真善美的向往,是对尘世的超脱。只要还有审美的心情,人生便不会太堕落。
本书是一部美学史、美术史、思想史、书法史、建筑史、哲学史、文学史的集大成之作,但是每部史又都各有侧重,因时代的不同而各风格万端,读来令人神清气爽豁然开朗。
有意味的形式
美是有意味的形式。形式是美的载体,内容是美的灵魂,二者缺一不可。
原始部落人面含鱼的彩陶盆是原始人简单质朴的审美,狞厉惊骇的殷商青铜器是商周时代人们崇拜鬼神的反映,是人类童年时期旺盛生命力的体现,静穆单纯崇高有力,是“如火烈烈”的社会时代精神的体现。战国后期那繁复精巧的线条则是这种艺术的终结,因为人类已经从浪漫走向了理性,开始摆脱原始巫术宗教观念的束缚,百家争鸣。但是幸运的是在意识形态领域楚汉的浪漫主义并没有销声匿迹,以屈原为代表的楚文化仍然活跃在文化领域,《离骚》、《九章》、《天问》对后世的精神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汉赋的洋洒铺陈琳琅满目就是这种精神的延续,甚至李白的浪漫也离不开屈原浪漫精神的滋养。
时代在发展,转眼就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历史最动荡也是最感人的时期到来了。在这个时期佛教已然传入中国,但是门阀士族们发展出自己的玄学思想,对抗社会礼法的束缚,这是一个令人扼腕的时代,是一个人真正觉醒的时代。它是在对抗和怀疑中产生的,是对经术宿命、鬼神迷信、道德节操的怀疑否定反思。“正是对外在权威的怀疑和否定,才有内在人格的觉醒和追求”。伦理道德、谶纬宿命、繁琐经术(汉代独尊儒术所发明的那些理论)都值得怀疑,只有死才是一件确定无疑迟早要到来的事,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对短促人生生离死别的感慨系之。“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乐府、古诗十九首读来总是直入心底,发人肺腑催人心肝。或许这就是直面的力量。毕竟那是一个政治动荡、战祸频频、疫疾流行、死亡枕藉的时代,即使贵族也是过得朝不保夕,“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所以再读那些“及时行乐”的诗篇也会感受到底子中的悲凉了。
石窟壁画——从宗教到世俗
说到魏晋南北朝不能不说的就是北魏的石刻佛教石窟艺术。佛教在中国的发展也值得一书,它历经西汉、隋唐时候达到鼎盛,产生出中国化的禅宗教派而走向衰亡。石窟艺术随着时代的变迁、阶级的升降和现实生活的发展而发展变化,中华民族对佛教也经历了接受、改造消化、最终摆脱它的历程。说明“清醒的理性主义、历史主义的华夏传统终于战胜了反理性的神秘迷狂,这是一个重要而深刻的思想意识行程”。
在此我们可能要感谢的是孔子和他的理性主义,他没有教导人们把人的情感、观念、仪式(也即宗教的三要素)引向外在的崇拜对象或神秘境界,而是引向和消融在以亲子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世间关系和现实生活中,使得情感没有导向异化了的神学大厦和偶像符号,而是将其抒发和满足在日常心理伦理的社会人生中。这也正是中国艺术和审美的重要特征。中国重视情理结合,重视人伦。而西方强调宗教的禁欲性的官能压抑,也强调理知性的认识愉快,宗教对他们来说具有神秘性的情感迷狂或心灵净化。这是中西方的大不同。这固然是政治经济地理环境的影响,其实也是一种民族的文化心理和选择。
建筑——天上人间
这一点在中西方的建筑中体现最为明显。中国的建筑多是平面的宫殿建筑群,可以祭奠神灵,也可以供人居住。但是西方建筑多是供奉神的殿宇,如希腊神殿、伊斯兰建筑、哥特式教堂,反映的是宗教情感。而中国建筑是世俗的人伦的,入世的、人间的,是纵深的平铺的、引向现实生活的。西方建筑却是高耸入云的、指向神秘上苍的,所以连内部空间也是异常狭窄让人敬畏的、阴冷的石头建筑,而中国多是温暖的木制结构。中国建筑正如中国山水画是可望可游可居可行的,体现的是天人合一,而西方建筑让人在狭窄的空间感觉到自身的极度渺小而产生敬畏感,转而去寻求宗教的庇护和心灵的洗涤与安慰。
回头再看云岗、敦煌和麦积山的石窟艺术我们也更能深刻感受到这一点,宗教也是现实的反映。那些最原始的宗教题材割肉贸鸽、舍身饲虎、五百强盗剜目等惨烈血腥的宗教故事,反映的却是当时人们的疾苦,是无声的抗议。正因为现实没有出路,找不到原因,所以人们把热情寄托于来世,把因果寄托于轮回,把合理委之于来生和天国。
魏晋的佛像雕塑完全是士族门阀贵族的审美理想的体现,病态的瘦削身躯,不可言说的深意微笑、洞悉哲理的智慧神情、摆脱世俗的潇洒风度。《世说新语》也是这种理想人格的体现:智慧的内心和脱俗的风度。
隋朝的雕塑秀骨清雅、婉雅俊逸明显消退,而代之以大耳短颈粗体,朴达拙重是过渡时期的代表,唐代便是健康丰满雍容大度了。少了超凡脱俗代之以亲切温和。与欧洲宗教不同,在中国宗教是服从于政治的,所以能看到佛教愈来愈被当做统治的工具。悲惨壁画转为对“极乐世界”的想象,庙堂之高成了佛教壁画描摹的对象,艺术趣味和审美理想终于与世俗理想混合。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
中国古代社会有三大转变,魏晋、中唐、明中叶,在意识形态上亦然。“南朝四百八十四,多少楼台烟雨中”,宗教的迷狂,哲学的思辨最终让位于世俗的哲学和艺术。魏晋名士的思辨哲学是在特殊历史时期当时最高文化代表对自己思想的安抚,他们在哲学思辨中缓解了对人生的悲歌。在信仰中保持了相对的理性,所以中国没有产生像印度教梵天、湿婆之类极端神秘恐怖的观念和信仰。等到了禅宗产生的时代,人们把信仰与生活完全结合,不必追求宗教苦修的外在形式、不需要出家、只需要顿悟也可以成佛。在日常生活中保持超脱的心灵境界就是成佛。到了宋代世俗哲学终于取代宗教哲学包括禅宗。中国社会进入了近古。
唐诗——青年心音
少喜唐音,晚趋宋调,个人心绪爱好随着时间的流转在变幻,时代风尚也如此。盛唐之音仿佛是我们古代文化最灿烂最辉煌的华章,是对人的歌颂和肯定,是一个人最最美好的青少年。宋代理学渐入晚景暮气沉沉,到了明代则是一个人最后的倔强与反抗。尤其明代中叶的启蒙主义思想,是一个人的对时代的反抗追问,尤其《桃花扇》、《红楼梦》。也许正反映了鲁迅那句最悲哀的话“梦醒之后无路可走”,人生的虚无和幻灭感在《红楼梦》中彻底被表现了出来,这是一首时代的挽歌,人生的挽歌,深刻揭露了人生虚空寂灭的本质。
书中亦讲了书法、宋元山水画等种种,只是受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到来。不过开卷有益,读读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