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
1、
四年前我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最怕的情况不是挂掉,而是项目不死不活,看不见未来,但账面上还有续命的钱。前进吧,一筹莫展;放弃吧,没法跟投资人和团队交待。活活卡在这里折磨自己。
要死就快死,来个痛快的。
所以天使轮只拿了150万¥,只够用18个月,心想18个月还拉不起来就去死呗。
结果拖了四年,出乎意料之外。
2、
从行业历史来看,一款新产品发布出来,一年内(甚至半年内)无法进入快速成长通道,那就没什么好前景了,只能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如果靠迭代迭代迭代,打磨打磨打磨,产品就能焕发光彩?这是意淫。极少看见产品迭代带来颠覆性的改变——那还不如重做一款新产品呢。
所以理性和冷酷地看这件事情,新产品发布后,一年内无法进入快速成长通道,最好的选择是立刻换产品,切赛道。但总有各式各样的牵绊,扯着衣角抱着大腿不松手,不愿意放弃。最后就变成我这样,一方面是用“下一个版本计划”来激励(麻痹)自己,另一方面注意力全给了旅行产品,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市场机会,便沉溺于此。
当局者迷。
3、
我现在放下了,不再是“当局者”,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到处跟人讲:
创业这件事,是由“理想主义”和“增长速度”共同维持的。二者缺其一,则不可持久。如果两样都没有,更应该及早放弃。
一个有能力创业,而且做得还不算差的人,都是精英。像我们这样聪明又勤奋的人,不应该为了让产品和团队“活下去”而工作,我们应该做更酷更有价值的事情。
这些话,是跟其他处境艰难的创业朋友讲的。但我自己心知肚明,时间穿越,3个月前来个黑衣蒙面人跟我讲同样的话,我会笑笑,心里想“不放弃,我不放弃。”
4、
我这个人后知后觉,直到2016年的4月,才总结出来一个过时的观点:但凡解决“信息不对称”的新产品都已经没机会了。
自2014年以来,移动设备普及,信息溢出,互联网几乎不再存在容易解决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我在2012年瞄准了“旅行攻略”这个信息不对称市场,当时的窗口倒是开着,但攻略无法零基础速成,直到2014年时间窗口关闭,我的攻略刚刚发布便受到致命打击。可惜那时我还没看清楚形势,还在心心念念“做更好的攻略”。
人不能胜天。
赛道选择和时间窗口是“大势”,个人努力在它面前微不足道。
所以我的最佳出路,是2014年末,A轮融资还剩三四百万的时候,把公司交给携程,自己先gap year休息半年,再找新的创业机会。2015年泡沫堆起,以我的身段很容易融个千把万的天使轮,新产品机会也比现在多,短视频在那时更是早期阶段。
但我是怎么想的呢?第一,不甘心接受失败,被别人笑话,第二,舍不得团队,想许他们一个更好的未来。结果又捱了20个月,最后还是得接受失败,还是得解散蝉小队。
结果都一样,而我丢掉了接近20个月的时间机会,以至于几位投资人看见我都笑着说:“纯银你可终于不做旅行了。”果然资本市场待我的新项目还算热情,与仅仅3个月前氢气球融资的冷遇是冰火两重天。
5、
松手放下以后,心情畅快。十分畅快。
有过难过的时候,那是在决定认输之前的一两个月。一旦松手,如释重负,心花怒放,立刻就知道“他妈的我早就应该放弃了。”
一直坚持到现在,当然不是勇敢,而是怯懦。我害怕失败,害怕改变,害怕不可知也不可控的未来,害怕“一松手就都没了”,宁肯一天又一天重复当下的轨迹,觉得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握得住的东西。如果认输,则面对虚无缥缈的命运和扑面而来的口水。其实,弥漫着大雾的未来并没有那么可怕,雾气中也有光,有无限多的可能性,而困守在原地只有两种可能性:或者艰难地活下去,或者哪一天撑不住了死掉。
但你因为害怕而攥紧了栏杆不敢松手。
6、
曾经跟实习生传授互联网行业的职场心法,千言万语汇总为四个字:两年一跳。
除非在公司里有相当好的成长和前景,否则两年一跳是最佳的节奏,所以蝉小队的成员一大半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我们内部氛围很好,很多人舍不得走,担心去别的公司会工作不开心,之前的成员也确实有离职后一年三跳的经历,波折颇多。只是产品成长不佳的温室,也会慢慢腐蚀你们的职场适应性。如果我不能许一个更好的未来,在温室里待得越久,在外面的生存能力就越弱。
松手,对我对团队都是好事。有蝉小队履历加持,只要期许值别太高,一丁点都不担心找不到新工作,我也预留给大家2个月的带薪找工作时间(因为决定不了离职补偿金)。按行业惯例,跳槽薪资再加一档,虽然工作氛围未必有蝉小队那么好,但哪能事事如意,终究得离巢单飞。
有幸与你们同行。
自此别过,各自安好。我有新的旅途,你们也是。人生交汇然后分开,日后互相记挂,偶尔联系。直到老去,我仍会记得你们年轻时的脸。
7、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经常消沉地跟Quake和莱拉说:“我状态不好,唉我状态不好。”
岂止是状态不好,简直就快要绷断了,在漫长的路途中心力交瘁。我特别想休息一下,度一个长假,来一次长途旅行,又担心同事在背后指指点点“产品和团队生死未卜,老板他还好意思去旅行?”
于是死撑着,精疲力竭地死撑着。甚至因为没有长途旅行的亲身体验机会,氢气球快速攻略的一些设计缺陷,直到这次台湾旅行才发现(可惜已没有修正的机会)。
直到松手以后,9月休息了一个月,空血恢复到半血,然后我很吃惊地意识到,整个麻木的脑子又运转了起来,新的创意不断涌进来,分析事情也比之前更快更准确。我渐渐开始恢复活力,想做这个也想做那个。
我想再创业,开始新的旅程。
我想做一款比生辰更酷的玩票社交产品。
我想重启“产品众测”计划,并为它开一个公众号。
我想去看三年一度的濑户内海艺术节。
我想玩PS VR。
我想听陈粒演唱会。
我想跟新同事一起去玩密室、射击、真人CS和卡丁车、私人影院和保龄球。
我想变成一只冬眠醒来,走在浆果灌木从里的熊。
然后我问自己:为什么过去要死撑着啊,为什么啊?
回答不了,唯有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