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

我有一个花园，就在我家楼顶。

        我养花的历史可谓久远，甚至可以大言不惭地讲，是“与生俱来”——自我记事起，家里就养花，浇水除草，赏花闻香在我们家是与吃饭睡觉、读书工作一样的寻常事。母亲爱玫瑰的美艳、茉莉的幽香，父亲喜欢的是落地成丛、生生不息的胭脂花、凤仙花和大丽花。所以，当我成了家，有了自己的房子，第一乐事便是有了足够的地盘来安放我的花盆。时光流逝不表，花是越养越多，但总觉得差点意思。直到几年前，突然茅塞顿开：我想要的，不是如苗圃般整齐摆放的几百盆花，而是花木高低错落，有景致有风情的花园啊！带花园的别墅咱住不起，楼顶的空中花园可以不是梦啊，于是从网上买了个葡萄架，不种葡萄，只给花攀爬，花架下摆放桌椅，夏天的夜里还能歪在长椅上听虫鸣，看星空……花园的味道慢慢出来了。虽然在我的花园里，没有奇花，也无异草，无非是三角梅、朱顶红、米兰、茉莉这些，都是些寻常可见、不需要太多打理也能自得其所的花花草草，但这些出身寻常的花草们随着季节变换更迭生长，让我置身其中，在体会到自然野趣的同时，也时有心得。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对心理健康和心理咨询有所涉猎。在心理治疗里面，有一个内心花园技术，用于稳定情绪、缓解不适。指的是在催眠或冥想状态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想象一个花园，有什么样的花草虫鱼、有没有曲径通幽，花园里飘来什么样的香味和声音，都随你所想，建造成自己最喜欢、感觉最舒服的所在。在这个内心的花园里，一切都是你爱的模样，当然，投射的也都是爱你的模样，你甚至可以把你认为不好的东西全部打包，藏在花园深处的某个角落，或者挖个坑埋起来，让它们成为肥料，用来给花园里你喜爱的那些植物施肥。这个花园的绝妙之处在于为“爱自己”找到一个具象的操作，通过欣赏自己建造的“花园”，提升自我价值感。而那些让你感觉受伤的东西，经你之手进行处理，能成为于你有用的东西，滋养你更强大。——所以你看，花园是一个与美好、放松、成长等等相关联的正向概念，作为拥有现实花园的我来说，花园的用处更加简单直接，不仅能消化掉很多疲累和烦恼，还让我对于生命、自然这样的命题时有收获。花园大概相当于我的“月亮”吧，在与“六便士”日复一日的缠斗中，养花带给我的其实不只是养眼，也是养心，经历每一棵花草的兴败盛衰，就如同品了人生百味。

        我是比较佛系的，万事随缘，这一点看我养的花就知道了。喜欢，就养了，尽量养出自然的形态，不故意扭曲枝条做盆景，一时半会儿不开花也不着急，枝叶先葳蕤着，到一定时候该开花就开花了。自然，也有一些花会突然死掉或慢慢枯萎，有的是因为病害，有的实在是不适应我的花园环境，自然淘汰了。这些年，花儿来来去去，有的一直在，有的一去不复回，就像我们一路走来，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初见的欢喜，和多少离别的惆怅。而有的再见，是再也见不到。我曾经养过很多月季——我们平常说的玫瑰，其实是月季。月季花开的诱惑，大概没多少人能抵挡得住吧？那丝绸般的花瓣层层叠叠，白的圣洁，红的热烈，粉的娇媚……让我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可是没多久，就心力交瘁——月季太爱生病了！黑斑、白粉、红蜘蛛、蓟马，防不胜防。在经历了数轮抢救-送别-再买-再病的折腾后，我终于放弃了，不再执着于养月季。时至今日，我依然很喜欢月季，但我知道我养不好它，不是所有的爱都必须拥有，有的时候，放手也是爱。

        花园里的花，大多都是依照不同的品类习性，养在大小高低不一的花盆里。花园的一隅，砌了一个小花池，这个接近地栽的条件，可算是花的“别墅”了。享受这个“尊贵”待遇的，原先是两株月季，奈何我养不好，“一别两宽”后，花池就成了紫茉莉和凤仙花的天下。她们年复一年地发芽、长大、开花，每到盛夏，就因为长势太过繁茂而显得凌乱，是花园里最有“野趣”的一角。父亲喜爱的“胭脂花”，学名叫紫茉莉，也叫地雷花。我还是最喜欢“胭脂花”这个名字，浓浓的脂粉气，跟那小巧玲珑的紫红色喇叭状花朵很搭。小的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常常摘下胭脂花，拉出圆圆的种子，悬在花下，挂在耳上，当做耳坠，摇摆间如同听到环佩叮当。凤仙花的名字透着股市井香艳的气息， 总让我想起一部老电影，讲的是蔡锷和他的红颜知己小凤仙。幼时我喜欢玩凤仙花的种荚，一捏，果瓣分别卷起，种子四散弹开，很有意思。也用红色花瓣染过指甲，所以凤仙花别称“指甲花”。已经记不得这两种滥生的花何时来到我家，反正是年年春风吹又生。每年我都会拔掉很多很多小苗，但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留着几棵，仿佛那里牵连着过去，花园因此不仅仅是花园。

        我对园艺没有刻意研究，花园也没有规划，常常是一念起，花园就有一些不同，纯粹是心之所至，随遇而安。养花之初，难免贪多求全，恨不能把所有的花草都种在自己的园子里。后来慢慢发现，少即是多，于是花园开始“做减法”，腾出了越来越多的空间，花少了，却感觉花园更像花园了。空闲的时间我大多“浪费”在花园里，赏花，煮茶，看书，冥想，或者什么都不做、不想。这个绝佳的“花园时间”，给了我很多自愈自洽的能量。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学会了放下和珍惜，放下扰乱心智的执念，珍惜当下拥有的一切。而生活在简化之后，竟愈加美好起来，就像我的花园，留白的空间多了，比花盆摆得满满当当更有味道。

        这样的花园，我想你也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