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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的井

2023-09-03  本文已影响0人  树沐林

  深不见底的井里,飘着一轮洁白的圆月。

  猴子每天盯着这月亮看啊看,它越发觉得,这一切都不再属于它了,它承接不住这广大的天地与明月。

  东边的小山林里住着一只叫痴猴的小猴子,它总是对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充满好奇,好奇到一种痴迷的地步。它从小就是这山上出了名的小猴子,猴子捞月的谎言就是它发现的,它早早地就知道,这月亮是不会掉进水里的,它永远都只能让人们远远地观望着,可望而不可及。

  一日秋夜,小猴像往常一样睡不着觉,在一棵棵树之间摇晃着,晃着晃着,隐隐约约,它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不远处的地方闪着光,仿佛在召唤着它似的。

  它走近一看,是一枚银子,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不是假的。这倒也不奇怪,这一片旅游风景区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其中不乏有很多的有钱人,他们为了吸引猴子们的注意,常常使出浑身解数来,比方说给猴子扔钱,好像马戏团的交易一般,给钱就表演,猴子们倒也是玩得不亦乐乎。

  痴猴将银子用毛擦的锃亮,脑筋开始飞速地转起弯来,它记得,游客们常用这钱币交换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了!”痴猴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了主意。

  它飞奔过饲养区,穿过大半个园子,找到了它的奶妈饲养员,急匆匆地拿出了这个银子。

  饲养员是个善良的年轻女孩,她看着这真金白银的钱币,目瞪口呆。痴猴拍了拍女孩的身子,女孩这才从梦境中真正的醒过来,接受了这千真万确的现实。

  痴猴提出自己想要一块属于它自己的小领地,它还只是只小猴子,拥挤的猴舍里住着密密麻麻的猴子,它早就受够了,作为交换,自己把这银子送给女孩。

  女孩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她必须要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的领导,这银子可不能私自处置,至于痴猴要的领地,作为奶妈饲养员也是为它全力争取到了最大的地盘。

  第二天,一伙儿人就闯进猴子林区,开始规划起土地来,一个中年秃头男子将痴猴从猴群里叫出来,指着山脚下的一块小土地,说道:

  “从今以后,这块土地,就是痴猴的私有物了,其他任何人和动物进入此地都要获得痴猴的准许才可入内。”

  “明白。”猴群与工作人员说道。

  临走时,痴猴毕恭毕敬地朝奶妈饲养员鞠了一躬。随后,它坐在那块小土地上,开始思量起做点什么来。这是块四方形大小,半径不足一米的小块土地,但痴猴还是非常开心、惬意。

  痴猴每天从这块土地上睡醒了,就慵懒地伸伸懒腰,它再也不用被别的猴子与游客们打扰了,它在土地的四周围上了木栅栏,在上面放了个牌子:禁止喧哗,违者重罚。从此,游客们也都会避开这里,不再吵闹,因为他们还是非常害怕被勒令罚款的,钱可以进入腰包,但从腰包里出去,那可不行。

  慢慢地,痴猴不再满足于只是占有着这块土地,它觉得,应该让它变得有价值起来。四四方方的小土地,到底干什么好呢?虽然面积很小,但是,这块土地的下面,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广阔天地啊。

  它开始幻想着,在这块土地的下方,会是潺潺的流水,会是地心的岩浆。

  它想着在这里种一棵大树,这样自己的土地不但可以向下延伸还可以向上生长,去抓取太阳。树广阔的树冠遮天蔽日,它就拥有了扩充的天地!

  但是,这个决定很快就被否定了,这儿的树已经够多的了,猴子们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猴与猴之间争抢着树,而树与树之间也争相争抢着地下的养分,自己的树很有可能还是在幼苗的时候就会被别的大树吸走养分,从而枯萎,想到这儿,痴猴赶紧打消了种树的想法。

  那么向上延伸不可以,痴猴立马就想到了,向下挖井啊!这个主意好极了,整个园区只有一口犯丑的水沟,猴子们的水源只有一小点饲养员放在水盆子里的粘着树叶的死水。除此之外,就只有通过讨好和哄抢游客手中的矿泉水了。所以,思前想后,痴猴都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痴猴从第二天一早开始,就开始埋头苦干,脑袋成天钻在洞里卖力地挖着井,渐渐地,它也不再仰望星空,也不再幻想,只是挖着地下的井,看着脚下的泥土过日子。

  时间飞逝,痴猴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此时的痴猴,已经是一只成年猴子了,它还是那样的聪明、勤劳,只不过,它的背脊已经佝偻,连带着的心灵,也变得扭曲了起来。院子里的母猴子看见它不再是两眼放光地称赞它的聪明,而是开始指指点点起它那年纪轻轻就佝偻的背脊了。

  痴猴整天埋在地里,很少晒太阳,眼睛看见亮光,就会流起眼泪来,看见来来往往的猴子,也不再热心打招呼了,它变得越发地沉默,也越发地被大家所遗忘、忽略。

  它总是安慰自己,这就是挖井的代价吧,它总是想着,那这井,一定不能免费供给给大家了,这可是自己用整个青春换来的井啊,必须要大大的收取报酬才可以。

  痴猴的井挖成了,它怎么看怎么满意,它给这个井还安上了一圈红色的围栏,在上面挂了个牌子:

  好喝的井水,一杯一天。

  就这样,痴猴开始做起了生意,它不再痴人说梦,成天爱讲故事的幽默猴子了,而是个痴迷赚钱的财迷了。

  冬暖夏凉的井水确实是个好买卖,很快就聚集来了各方的猴子排着队来品尝,它们受够了不新鲜的人工供给水源。

  第一只喝井水的客人猴子是东边的猴王,它喝了一杯还不觉够,又喝了四五杯。猴王喝完之后想与痴猴谈生意,给猴王便宜点,猴王给介绍生意。痴猴一听,立马回绝了,它心里想的啊,远比这卖一元一杯的小买卖要宏大得多,它不要与猴王合伙做生意,它要取代这猴王!

  猴王扫兴地走了,但是猴王喝了又喝的井水是彻底在猴群之间火起来了。顷刻间,景区里四处掉落的一元钱币都被猴群们收藏起来,用来买井水了,甚至,景区里祭拜先烈的许愿池里的钱币也被偷了个精光。

  猴子们争先恐后地抢井水喝,有时候稍不注意,猴群就打起来了。痴猴又开始盘算,得找个维持秩序的猴儿来帮我呐。痴猴这么想,当然不是为了秩序,它是为了自己可以多卖些井水出去,而不是猴群一打架,慌乱间猴子们都不付钱就抢水喝。

  痴猴将所有的钱币串成一串挂在树上,做成了一个秋千,它常常坐在上面荡啊荡啊,它不再仰望着天空看月亮,而是低着脑袋看着井水里的月亮捞月亮玩。它觉得有了这口井它就拥有了全部,所有真真假假的东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眼前的这口井,这才是属于它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物。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着,痴猴的秋千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沉。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来了一只瘦小的猴子,它在打架中受了伤,右腿正滴着血,小猴请求痴猴给点干净的水清洗伤口,痴猴给小猴贴心地递上了井水,给小猴洗了伤口,它怎么看怎么同情小猴,因为在猴子里啊,聪明的猴儿往往会被猴群欺负、排斥。

  小猴感谢地站在原地看着痴猴,良久,问痴猴可不可以给它个地方休息一下,自己现在已经无处容身了,这下子,痴猴不愿意了,给了免费的井水不说怎么还变本加厉地提要求呢!自己还是小猴的时候就已经自食其力了啊。

  痴猴龇起牙齿驱赶着小猴,小猴却拿起桶给痴猴盛了一大盆水上来,痴猴打翻了井水,小猴就又重新盛了一大桶水,二人反反复复,打翻了一桶又一桶的水,末了,小猴表示:现在它打翻的水的数量,已经是它这辈子也还不起的数目了,所以,它愿意在这里帮痴猴打一辈子的工。

  就这样,痴猴就有了一个汲水的小工。从此,痴猴连一点汲水的体力活也不用了,成天就坐在钱币制成的秋千上摇晃着,看着下面交易的一桶桶井水,钱币越来越多,痴猴也一天比一天圆润起来。

  一天傍晚,小猴望着深井发呆,它看到一轮圆圆的月亮掉进了水里,它就伸手去够、用钓桶去捞。痴猴看见了就嘲笑着小猴的呆傻,可是,当它自己望向深井的时候,吃惊地险些掉进井里,里面的月亮,像个火球一般深红深红,宛若夜晚的太阳。

  太阳落进了水里,这可是新鲜事,痴猴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不可控了,有些事情,是它这聪明的脑子也无法想明白的。一个它无法企及的广阔天地正在向它打开,它渐渐地不再是那只学识渊博的痴猴,而是只浅薄低俗的“井底之猴”。

  从此以后,痴猴变得神神叨叨起来,它总是在树上踱来踱去,无法安宁。井不再是一个井了,它装着一个秘密,装着一个夜晚的太阳。

  痴猴每天照旧卖着井水,这口井的旁边依旧放着那块归属于它的指示牌,可它却越发觉得,这井,太大了,大到不应该属于它了,它盛不住如此广阔的天地啊。它每天还是花大量的钱来买就,景区里很快就流行了有只醉猴的传闻,喝醉酒的猴子在树木间荡啊荡,在秋千上荡啊荡,没日没夜地荡着。

  一日无风的夜,痴猴看着井发呆,井底下有一轮新月与无数的星星,它不需要仰望天空,只是看着自己的井,就可以看到整片天空,可它的心却空荡荡的,它有时候想,这个井,再小点该有多好啊。就这么想着想着,痴猴手里的酒瓶脱离手掌,掉进了井里,波纹荡漾,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痴猴睁开眼看着摇晃的井,绑着钱币的井突然断裂,“砰!”的一声巨响。

  痴猴永远融进了地底里的星空。它不断地下坠,突然,它看到了所有的过往,那一个个暗无天日的挖井岁月,那意气风发的买地过往,它忆起,曾经它可是这儿最勇敢、最聪明的猴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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