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叶之年
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人,是在姐姐的剪报上面。
几个大字:天后金牌细碟。歌手穿着一身巴洛克拼贴风格的仿芭蕾舞裙,旁边一行字:“另类天后实验初探——致敬《红菱艳》。”那个人作为包揽全碟的词人,照片赫然在侧。与一旁歌手亮闪闪的形象格格不入。照片的背景是白墙与后窗,那人夹着一根烟,黑发遮住半个侧脸,神色难辨,仿佛身处斜阳的光影里。剪报终日贴在姐姐屋里的墙壁上,终于化作他记忆里难以褪去的泛黄印象。照片其实是黑白的,斜阳只是他的一个幻想。
他还特别注意这张碟的歌词。那时候他刚开始看博尔赫斯,刚知道德彪西与尼金斯基同处于遥远的二十世纪初。“给你一朵开在枯黄玫瑰里的日落。”这句歌词令他不解,然后他想到博尔赫斯的诗,“我交给你,在你生前多年,在日落之际看见的一朵枯黄玫瑰的记忆。”
他开始觉得有趣起来。
他的父亲是一个罗曼蒂克的闲人,把唱片当成一日三餐,无论是摇滚乐队还是小岛情歌。而有情歌在的地方,Albert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Albert的情歌遍布大街小巷,遍布成衣店与橱窗,也在父亲的唱片机里飘来荡去,把人们的耳朵吵得不胜其烦。
那是Albert最风头无两的年代——刚好是他最见识短浅的年龄,最容易大惊小怪,也最容易自得其乐。他整日被Albert环绕——他说这环绕是被迫的,Albert是一个泛滥的名字,被这样一场幕天席地的流行环绕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被耳濡目染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于是,当Albert仿写“我交给你,在你生前多年,在日落之际看见的一朵枯黄玫瑰的记忆”,他就仿写,“谁也不会见到你走下那处泉水,无论是朗朗白日还是黄金的圆月”。
他从未将什么东西视为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意义是一件模糊而暧昧的事情。他对待热爱的事物,就像对待每一片落下的羽毛——他不确定哪一片会在空中飘得更久。所以,他一路以来那样巧合而又必然地靠近了Albert,并不能证明他的忠贞;他处心积虑般的获得了Albert的注意,并不能昭示他的决心。
这只是一个追逐羽毛的游戏,最终,羽毛落在了Albert面前。
陈其琪又在街边等着他了,她穿得很清凉。
她朝他挥挥手,他向她走过去。路边掀起一阵风,陈其琪搓了搓手臂。一枚红色的冻叶坠了下来,砸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
他朝她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然后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的脸颊轻吻了一下。
陈其琪疲惫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十指扣住他的手,他看向她,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只是回去一个月。”她快速地说完了这句话。
他没说话。
他不信,她也不信,他们就这样一直牵着手走到分别的路口。
华灯初上,把她衣服的颜色染得很金,她的眼睛也被染得很金,像一颗琥珀,她哭了,胸脯随着喘息微微起伏着。
两个人都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就紧紧拥住了她在风中的身体。她像一片叶子一样抖动着,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怀里。
她贴在他的肩头说,“到我家里去。”声音很小,但钻进了他的耳朵,她像一只小小的不堪一击的野兽。他看着她酥软的眼睛,女人在脆弱的时候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她捏着他的手掌,他感到她的手心里布满汗水,潮湿的,黏腻的,他被那点湿意迷了魂。
他和她像是喝醉了,他们的动作凌乱不堪,毫无逻辑,做了下一个动作就忘记了上一个。窗帘后是她迷乱的眼睛。
他睁开眼的时候,窗外透着晨曦的凉意,她穿着吊带,正在搽口红,他说,“吃完早饭再走吧。”
“班车要赶不上了。”她说。
他一早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留不住一个长自己八岁的女人。但他没想到在即将分别时,她的年龄与阅历可以让她显得那么若无其事。
然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秋日的早晨,他看着她登上班机。
机翼没入了远远的云层里,几滴冰冷的液体落在他的手上,秋天的第一场雨。
他猛然回过神来,用手抹了一把脸,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