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天台上的流星
郑重声明：本文参与风语阁文苑《天台》作业主题活动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二零零三年的广东，我作为一名远离家乡的游子，正在那座繁华的城市里为了生活打拼。
紧张又忙碌的车间工作填满了我们的每一天，我们像一台台机器，变得麻木、找不到快乐。
那天中午吃饭时，食堂里电视播报，晚上在天空正东方会有金牛座的流星雨，时值天气晴好，很适合观看。我们一阵欢呼，一群玩得好的小伙伴相约晚上一起看流星雨。
那两年非常流行的电视剧《流星花园》，大家都火热追捧，有人甚至旷工看大结局，我不是追星族，对电视剧也无感，但是里面有几句歌词却让我深深喜欢：
陪你去看流星雨
落在这地球上
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要你相信我的爱
只肯为你勇敢
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
我也一直期待什么时候能看到一场流星雨。
那天晚上，我们照例加班到十点，那时候加班是常事，偶尔赶着出货会加到凌晨两三点，打工人的辛苦自不必说。
电视上说流星雨是十一点多到十二点之间，我们一下班就赶紧冲凉，随后七个小伙伴共同聚集在八楼的天台上等待。天台上有两张石桌和几个石凳，估计也是专门留着看风景的吧！只是平时大家都很累，上来的人并不多，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秀娟说她出来打工是为了给弟弟挣学费，爸爸身体不好，家里负担不了两个孩子的上学开支，她只能选择辍学；佳佳说她是因为念不进去书，想出来闯荡一番江湖，结果没闯出个所以然，还差点被人贩子拐走；我则是不喜欢家里那份工资微薄的工作，想出来重新找一份收入高一点的，结果辗转了几个厂也没挣到多少钱……我们都很想念遥远的家乡，想念家乡的亲人和一草一木，无奈出门在外，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说起家乡，我想到有一段时间没打电话回家了。那时手机没有普及，厂里没有几个人买得起，我们打电话都去外面的电话亭打，三毛钱一分钟，一般都是中午或晚上下班去打一下。不知为什么，那两天我一直有点心神不宁，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厂里倒是一切如旧，每天都是很晚下班，我即使打电话回家，他们也都睡觉了。中午时间也很短，吃了午饭还想在工位上眯一会儿，也懒得出去。
我们在厂里小卖部买了一些花生瓜子嗑着，坐在石凳上静候流星雨的到来，黑暗的夜空中闪烁着孤零零的几颗星星，让人感觉很神秘，夜间活动的鸟儿偶尔从头顶飞过，只留下夜的宁静。
忙碌了一天，我们其实也很困了，但是又忍不住想要欣赏难得一见的流星雨，我们强打着精神，低声说着话，直到十一点半。有两个伙伴困极了回宿舍睡觉去了，还剩下我们五个人。我们围在一起，昂首望着深邃的夜空，眼睛睁不动了、脖子也酸痛无比，还是没有看到流星雨。正当我们准备放弃想回去睡觉的时候，忽然芳芳喊道：“流星！有流星！”我们瞪大了双眼仔细搜寻，只看到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我们还来不及自愿，它就不见了，不知是真正的流星，还是夜行的飞机。可是，此时，我的心里却愈发觉得不安宁了。
我们又坚持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十二点半，除了几颗偶尔闪烁的星星（抑或是飞机）划过，并没有见到如我们心里所想的满天的流星雨，终于熬不住了，我们都失望地回去睡觉了。可是我的内心却依然不能平静，我决定明天中午一定要去打个电话回家。
第二天中午，一下班我来不及吃饭就跑到电话亭里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那边有人接听，好像是妈妈的声音，她的嗓子嘶哑，我差点没听出来。我问妈妈怎么了，妈妈说外婆走了，前两天突发心肌梗塞，送到医院没有抢救回来，昨天晚上走的。
我一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颤抖着说：“不……不会吧！都没听说外婆生病，怎么突然就……那怎么办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见外婆最后一面……我下午就去买票！”
妈妈哑着嗓子说：“你别回来了，你刚到那个厂没多久，来回折腾又得好几天，到时再把工作丢了怎么办？再说了等你回来外婆可能也已经入土了……”我趴在电话亭里足足哭了半个小时，泪水在玻璃台面上流成一滩。
然后我红肿着双眼回到了车间里，一下午都在极度悲伤中度过，同事的关心、安慰我丝毫听不进去，我只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是的，我没有回去。
我的家乡离广东有几千里路，那时候都是慢火车，一趟旅程得二十几个小时，火车票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得到，我只能在心里祝愿外婆一路走好。昨天晚上的那颗流星，或许就是外婆来和我告别吧！
晚上下班，我独自一人又来到八楼的天台，夜风吹得我瑟缩着，在这个清冷的夜晚，我回想着这么多年来与外婆的点点滴滴。
外婆是一个苦命的人，年纪轻轻就丧夫丧子，后来嫁给我外公，才有了我妈和我小姨，外公也早早地离她而去，只留下她孤儿寡母。
妈妈结婚后，就带着外婆一起生活。我和弟弟都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婆给我们唱童谣、讲故事。我小时候招人羡慕的那些童谣故事，都是外婆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我的，走到哪儿我都能赢得一片掌声。稍大一点，外婆就带我去走亲戚，一走就是好几天，我走过许多路，见到许多人，也知道了许多好玩儿的事情。
记得六岁那年，外婆带我去一个亲戚家，途中我们路过一个集市。有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从我们身旁经过，车后座上的脆生生的青枣骨碌碌地从袋子里滚下来，落到地上。男人没有发现，骑车走远了，外婆赶紧去捡拾那些小枣。
那时我已经懂得死要面子了，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捡地上的东西吃实在丢人。我就拖着外婆的胳膊催她赶紧走，旁边也有人在捡，外婆慌忙捡了一些之后，终于被我拖走了。
离开了人群，来到偏僻的路上，我就急着去要外婆手里的青枣，“快，都给我！”不得不说，我真是被外婆宠坏了！我吃了所有的枣，却没有想到叫外婆也吃一个。后来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我都想给自己一巴掌，我脸皮真厚！
还有一次，我八岁那年，上二年级，那天学完了所有的拼音，老师要求每个人都要会背会默写，下午检查。吃完午饭小伙伴来喊我去上学，我还不会背，我急得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也不愿意去上学，外婆怎么都哄不好我，爸妈都不在家，眼看着上学快要迟到了，外婆急得要给我跪下，我这才慌忙拉起外婆，哭着跟小伙伴们离开了家。当时我把外婆逼成那样，简直是作孽啊！
小时候我经常跟弟弟打架，结果就是每人被爸爸暴揍一顿，罚跪在堂屋里。弟弟一会儿就不哭了，跑去玩了，我则能气好长时间，一直跪着等外婆来哄我，我知道外婆不会让我跪太久的，她心疼我。
好在我长大一点后没那么混了，我在外婆的指导下学会了很多家务，成了家里的小帮手，爸爸经常出外打工，妈妈顾着田里的庄稼，整天忙得不着家，外婆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和弟弟也在外婆的呵护下一年年长大。
我读初中那年，周末回家，我在专心地做题，外婆忙完了手上的活在旁边坐着看我写字。我写完了几页作业，抬头看见外婆也在写着什么，我一看，不禁乐了！外婆拿着我画图的铅笔，照着我试卷上的字工工整整地抄了两行，还别说，很多字都临摹得很像，尽管外婆没有上过学，但她抄的是真的好。我想，外婆要是出生在我们那个年代，一定也是一位优秀的知识分子。
后来我毕业了，因不满于在家里干的那份工作而选择南下打工。
正月里天寒地冻，路上还有没化完的积雪，爸爸骑车送我去车站，外婆惦着一双小脚追了老远，怀里揣着她给我煎的腊肉。
腊肉是外婆一大早就切好的，在我动身之前她开始炒，小火慢炒，一直把腊肉里面的油都煎出来，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外婆用一个铁饭盒把腊肉装好，金黄色的腊肉让人一看就要流口水，外婆说让我带着在火车上吃。
可是坐上火车我就开始发晕，昏昏欲睡。与我同行的是邻村的一对夫妻，他们看我晕车难受就让我好好睡觉，等到了再喊我，反正我们去的是最后一站，也不怕坐过站了。
于是那一盒腊肉一直到厂里才被拿出来，大家伙儿分了吃的。
过年我没有回家，虽然我想家想得厉害，但是没有挣到多少钱，我不好意思回家。我只在第二次发了工资后给家里每人都买了一套衣服寄回去，本想着多挣些钱回家再孝顺他们，可没想到，外婆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我站在天台的冷风里，望着天上的星星，幻想着哪一颗是外婆的星，她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