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冬夜要来了
没想到龙焱在回宿舍的坡上等我。
深夜已经很凉了，龙焱穿得很单薄，短袖加一件外套，倚靠在花坛上，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很冷诶，我穿三件都冷。”
“还行吧，男生怕什么冷。女生之间真是话多，我都等了半小时了。”
“有什么事非得今天晚上说啊，明天说不就行了。还有啊，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跟林柒聊天？我还想说破天荒你们俩没来找我们俩呢。“
“我跟张阳明悄咪咪地去你们班上，想看下你们班主任还在不在，没想到看到你们俩趴在桌子上聊天。诶，我没有想偷听啊，无意中听到的。”
“你们？！“我震惊地一句话没说出来。有一种内心的小秘密被曝露在阳光下的感觉，我聊了易允，而林柒聊了考图南，我们还聊了张阳明和龙焱。我不知道他们听到了多少，突然脸有点发烧。
少女时代的小心思，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会害羞，会脸红，会不知所措。
“没有，我们就看到你们趴着聊天，我就把张阳明拉走了。我们哪那么变态啊，还特意去偷听啊。不过，你们是说了什么不能听的事吗，你这么紧张。”
“哪有！”显然我“此地无银三百两”。顿了一下，轻声说：”没有啊，就随便聊聊而已。“
“那张阳明呢？他怎么没等你一起回家？”
“他在门口等林柒啊，”他耸了一下肩膀，“可能他有话想跟林柒说吧，我就不想去当电灯泡啦。”
“他不会是想...？”
“不会啦，张阳明也没那么不理智。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对林柒来说有多特殊，怎么会突然表白。”
“也是。”
“许亦，最近你有跟许易联系吗？“
显然他问得有点尴尬但是直接，显然我被问得有点尴尬但是无法直接回答。
“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件事？”
“你就回答我有没有嘛。”
“没有啊，怎么了？”
我撒谎了，我一个月前见过许易。
一个月前，学校放大假，我回了趟家。需要把秋冬的衣服都带过来学校，也回家看看我外婆。
我小时候出生在外婆家，童年时光很多美好的记忆都发生在外婆家。外婆家以前是那种很老的房子，是土堆起来的。正门口很大很高，有一个很高的门槛，小时候还没办法一脚迈过去，都是坐在上面，然后转一下进去的。挑高很高，上面放了很多竹子编制的簸箕篓子，是收稻谷的时候用的。会有燕子在角角里做窝，春天的时候能听到小燕子的叫声，燕子妈妈总是从外面叼着虫子之类的东西回来喂养小燕子。外婆家的床，是古代电视剧里那种床，木架子似的，四个角各竖起一根杆子用来挂白色的蚊帐。小时候还经常从床上翻下来，摔得可疼了。
外婆高血压犯了，住进了医院。得知这个消息是妈妈打电话到班主任的手机上，告诉我的。
外婆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无法想象没有她了我会怎样。小时候外婆总是带我去采艾草做青团，会炖鸡汤给我们喝，时不时还会送肉去我家让我妈妈炖给我和妹妹喝。
我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妈妈过生日，我和妹妹都不知道，连爸爸都不记得，但是外婆走路一小时从家里送了两斤排骨到我家，只稍微坐了一会儿，饭都没吃就又一个人走路回家了。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感动极了，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外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带完自己的孩子，带孙子，带完孙子，现在在带曾孙了。
这样一个老人，真的可爱极了。
回家的当天下午就去看了外婆，她躺在病床上，脸色有点白，没有什么血色。医生说，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后怕极了。
走到外婆病床前，外婆拉着我的手。外婆的手很粗糙，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那双手，会自己用石磨磨豆子打豆腐给我们吃，那双手会锄地种菜给我们吃，那双手会抱着我们摇啊摇一直摇到家。粗糙极了，但每每握住那双手，感受上面粗糙的纹路，我总是觉得特别心安，好像一切事情都会好转。
“还是很难受吗？外婆。”
“没事没事，好多了，你妈妈非得告诉你，我都说了别跟你说，影响你读书。”
“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我知道的时候都吓坏了，您一定摇好起来啊。”
“我没事的，你外公会保佑我的。会保佑我看着你考上最好的大学的。”
“嗯嗯，您要不要吃点水果？苹果好吗？”
“好。”
“我去洗。”洗苹果的时候，拼尽全力平复情绪不让眼泪流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外婆，弱小无助。
外婆是个很开朗前卫健康的老太太，没事会跟一帮老太太打打麻将，晚上会去跳广场舞，还是村里老年人协会的重要干部。会去参加一些庆典，表演节目，也会去参加老年人球类的比赛。
走路带风，一点不输年轻人。
可她现在躺在床上，连头发都没力气打理了。
记忆力外婆的头发总是梳得很干净利落，一点儿都不会乱。
我小时候留很长的辫子，也是因为外婆喜欢。外婆坐着，我蹲在她面前。她拿着梳子慢慢地把我的头发梳顺来，绑起来之后还要编一个漂亮的四股辫子。总有人夸我的头发好看。
外婆总在梳头的时候说：“多好的头发，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这么一脑袋漂亮的头发，随了我，好。”
所以小时候总为有这么一头漂亮的头发而骄傲。
看完外婆的当天晚上，我就跟易允见面了。在一家奶茶店里头，简单老式的奶茶店，摆着几张木制的桌子，墙上挂着风扇，一个夏季过去，都积满了灰。老板拿上菜单，点了两碗凉粉。
周围很热闹，很多初中生坐在一起，吵吵闹闹地吃着东西。我坐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我们这一桌似乎太过冷清，和他们火热的气氛不搭。
没多久，易允就说出去走走吧。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我也只是沉默地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着。
那边有个新广场，因为灯光什么还没装起来，所以人流量不大，已经是晚上十点，几乎已经看不到认了。
那天晚上跟易允聊了很多，聊了高中高考，聊了大学，聊了未来的生活。
那天晚上的易允是带着雄心壮志的，是有着浓重少年气息的易允。他也有理想，有想考的学校，想读的专业，有将来想做的事业。
我想，我喜欢的人，是优秀的是善良的是无畏的。
“你喜欢我吧。”易允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我却慌了神。他知道，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你太自恋了吧。”我企图蒙混过关，我企图用戏谑的口语掩饰我的慌张，我企图否认这个事实。
“真的不是吗？”他似乎不把我逼上绝路不肯罢休，他在一点一点摧毁我的铠甲，撕开我的面具。
“易允，你太自以为是了吧。”我有些恼羞成怒，我希望他住口不要再说了，我希望他看得到我眼里的不开心。
他突然抱住了我，为了迁就我的身高微微弯着腰，轻轻地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头顶。
我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和男生淡淡的汗味，他穿着柔软舒服的白色T恤和黑色外套，浅色的牛仔裤配着一双小白鞋，很清爽舒适的打扮。
我突然柔软了下来，任由他抱着，什么话都没说。似乎，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我违背了对自己的诺言，我好像让这件事情影响了我备考。
龙焱也许没有发现我在撒谎，也许发现了但是不想戳穿我。关于易允的很多事情其实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初三之前他是怎样生活的，不知道初三之后他是怎样生活的。我对他所有的回忆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那个繁忙的一年里。
中考虽然不如高考重要，但是学校老师都很重视。重点高中率一直是各个初中的比拼重点，而中考状元出在哪也至关重要。这些都会影响到下一年学校的招生效益，大部分成绩好的学生都会选择师资力量较强，学校管理更规范的高中。毕竟高考是容不得差错的。
即使如此，我们初三的班主任也还是会放我们去参加篮球比赛。班主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小年轻，喜欢打篮球，傍晚总能在球场看到他和体育包老师的身影。然后一身臭汗的到班上检查我们晚自习的情况。全班同学都会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咦”，悠长又带着调子。
也因为有这样的班主任，大家都能在比较轻松的氛围里学习。这导致我到高中后一度非常不适应，高中班主任的教育方针是“棍棒下出好学生”，而我初中的生活，都是“轻松学习”下过过来的。
易允转过来不久，就已经在学校出了名。初一初二的很多学妹闻风都来班级门口看他。那个时候我们班在三楼最边上的一个教室，易允个子高，又坐在靠后门的最角落里，经常让很多学妹失望而归。幸运的学妹就能看到易允站在走廊上透气，不幸运的就只能在门口徘徊。
大多数时候，易允对这些学妹都是礼貌而疏远的，对班上多数女生也都是这样。即便只是送一瓶冰红茶，易允也会婉拒掉，拿着杯子就去打矿泉水喝。可是他曾经说过：“白开水真的一点味道都没有，你怎么能每天喝那么多啊？”
初三，我走读，易允住校。经常给他代买各种生活用品，小到袜子，大到暖水瓶和台灯。这些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给他买过一堆印着科比照片的本子，也不记得给他买了一个狗狗的台灯。都是后来他回忆起来告诉我的。
中考会有体育测试，我是一个运动神经及其不发达的人，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会，也从不跑步，仰卧起坐都做不起来。体育考试要计入中考成绩，不紧张也不行，紧张了更不行。更紧张的是我们老师，连帮我找代考的人这种黑招都想出来了。
拜托，这是中考诶，怎么可能允许代考啊。
不得已，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跑步。800米，对我来说比中考最后一道数学大题还难。仰卧起坐30个，比300个英语单词更难。还有跳高和跳远，可想而知我当时的心情有多想死。
当时也多亏了易允，陪着我一天天的晨跑，一次次练仰卧起坐。
“你体育怎么这么差啊？你平时一点都不动嘛，跟个乌龟似的。”
“喂，又不是所有人天生都是运动达人。女生体育本来就是比较弱的啊。”
“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人家周青青，800米喘都不带喘的，仰卧起坐，跳高跳远哪个不是优秀。再看看你！”
“我又没求着你来教我，我不练了。”生气了，总是在他面前很容易生气，知道但改不掉。
“我不是着急嘛，你怎么还生气了？我不是担心你中考考得不好，影响你上重点高中嘛。”
很多事情都能坚持，也都能想办法做到。但是运动这件事我真的做不到。全身充斥着无力感，往日学的那些“坚持，毅力，忍耐，努力”通通不管用，只想原地躺倒。
最后也只是勉强及格通过，好歹不影响我上重点高中。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龙焱说：“你说过的，不会让任何事情任何人影响你高考的。”任何人，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我想他也许知道一点但是知道得不全面。
“我知道啦，你快回去吧，我上楼了。”
”许亦，宿舍遭贼了，你怎么才回来啊。“舍长王一茜看到我走进来，”快看看你丢什么东西了没有。“
第一反应，掀开被子，果然，MP4不见了。
心里很难受，“MP4丢了。”
“啊，是不是昨天放在别的地方了，再找找看。”
“不用找了，一茜，我习惯放在被子下面，不会在别的地方的。丢了......就丢了吧。”
其实我心里在滴血，有一本在看的小说还没看完，就剩一个结局了。
宿舍里，不知道谁的收音机还在放英语听力，正好是《I have a dream》。没有dream了，仿佛是个噩梦，丢了MP4，生活中唯一一点调节情绪的娱乐活动也没有了。
晚上没睡好，做了个梦，梦见易允，梦见他牵着别的女孩的手从我面前走过，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告诉龙焱这件事。
“宿舍里还能有贼啊，你们宿舍没有锁门吗？”
“是啊，怎么会有贼呢！”这个声调高了一个八度，林柒真的恨不得全食堂的人都知道我们宿舍遭贼了，我们宿舍没锁门。
“你们有跟宿管说嘛，上课时间进宿舍的人应该不多，能查得到吗？”
“也没有多大的损失，倒也不必了，只是跟阿姨说以后多注意一点。学校肯定也不想闹大。我们宿舍那个门栓坏了，锁我们是锁了，但是门栓的螺丝松了，我们就搭在那儿，假装没有坏。谁知道被人发现了。“
“那我明天带螺丝和起子来，帮你们把门栓换了。进贼也还是挺吓人的。”龙焱立刻就开始给解决方案了，果然是行动派。传闻龙焱做作业从不拖沓，放假第一个晚上会解决完所有的作业，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外面疯玩。而且看书也喜欢找一个集中的时间看，一看就看大半本的那种。
“不用，今天一早宿管就已经去修了，这会子估计都修好了。”
“他们会修啊，那你们怎么早不让他们来修。”
“一看你就没住过校，这种小事，他们一般都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才懒得管呢。出了事才来解决问题，是怕被上面知道吧。”张阳明果然是个阅历丰富的人。
“是啊，已经说了一个星期了，一直都说来来来，一直都没来。说进贼了，一大早就来了。无语。”
"那我前天晚上给你下的听力之类的你听了嘛？“
”还没啊，你昨天白天给的我，中午午休也不会听听力，晚上就丢了。“
龙焱看着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嘛？不就是听力嘛，舍友反正会用复读机外放，我就听那个就好了。”
”也是，只是我下了一点别的东西在里面。“
”你还帮许亦下了别的？下了什么啊？“林柒真是个好奇宝宝。
“就下了一些，我看她买过艾薇儿封面的杂志，应该很喜欢艾薇儿，所以下了一点艾薇儿的歌。”
“许亦你喜欢艾薇儿吗？我都不知道，没事没事，下次我把我的MP4带过来给你听艾薇儿的歌。别伤心哦，丢了就丢了哦，也没办法的啦。”
“没事啦，丢了就丢了呗。”
我们无法预料生活中会碰到什么人会遭遇什么事，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好比丢了MP4，我没办法听歌没办法看小说，也就收获了更多时间读书和休息。那些花费在小说上的时间，也可以用到正途上了。
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即便花时间看小说是在我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