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时光——致亲爱的奶奶
老去的时光——致亲爱的奶奶
2016年12月25日，西方圣诞节的晚上。前一分钟我还在电脑前悠闲地吃着饭，而后一分钟我接到姑姑的电话，被告知“奶奶走了……”
赶到医院，独自走入急诊室。空空荡荡的急诊室中央摆放着一架盖着白布的急救床，白布下的轮廓依稀能看出奶奶的样子。我走上前，掀开头部的白布，露出了奶奶的脸庞：她闭着双眼，小小圆圆的脸颊有点苍白，右额上还有几条紫斑……
奶奶的样子像是睡着了，安静地躺着。
可自我安慰只持续了一会，我明白是奶奶真的离开了，无法再醒来，睁开眼看我，呼唤我的名字……
奶奶今年是90高龄了，原本身体也还算不错，只是去年冬天一次摔倒后，奶奶的身体就急速变差了，那次摔倒也导致奶奶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最初时，奶奶一度昏迷，神志不清、讲胡话，姑姑和父亲他们都担心奶奶有可能过不去了。
那次也是姑姑通知的我，当我赶到医院，奶奶躺在病床上昏迷着，一个护工在旁边作陪。我向护工了解了一下情况，大致与姑姑讲的差不多，主要的问题还是在脑部，医生解释说奶奶的脑部有一些感染，但鉴于奶奶的年纪，医院也只能采取了最保守的药物治疗。
对面昏迷的奶奶，我按着自己的想法尽一分力：在奶奶耳边去呼唤她，捏捏奶奶的手脚，抚摸奶奶有些失去弹性的脸颊。一会儿，奶奶又开始讲胡话，我凑近耳朵去聆听，居然能听懂许多。奶奶似乎陷于梦中，梦境中她正被追逐着。我听到的呓语大多是奶奶一边逃跑，一边呼喊的样子。我不时翻译几句清晰的话语转述给护工，然后也向她解释奶奶的状况。她有些惊讶，我则有些自豪。
再过一星期去看奶奶时，奶奶已经好了许多，人清醒了，也不再说胡话，只是还需留院观察。我陪着奶奶聊天，偶尔帮她捏捏手脚，奶奶似乎不太能说话，但都能明白我的意思。
邻床一位的老奶奶打趣奶奶，起哄说应该发红包给孙子。奶奶因为身体原因说不出话，我连忙回答：“不用，不用……奶奶是懂我的。”
奶奶“恩”了一声，脸颊似乎浮现一丝微笑。
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一种灵犀——奶奶是真的懂我的！
之后，奶奶因为病情返复在医院呆了好几个月。出院后，奶奶租住在一处集市旁的小区一楼，雇了位护工打理日常。我每隔一两星期去看望一次奶奶，偶尔也因事延迟，但最长不超过一个月。
奶奶的胃口似乎下降了一些，不过精神还好，只是不太能自己走路，也就很少外出了。幸好租住房间的位置不错，从窗户就能看到了外面的车来人往。奶奶平常除了吃饭睡觉，似乎只有看看越剧、翻翻相册了。好多次我去看望奶奶，都看到她对着“小电视”播放的越剧聚精会神，甚至有时聊天都不愿停下，那些经典的越剧被看了一遍又一遍。
与奶奶闲聊，奶奶唠叨最多的还是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关于我的终身大事，说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了。我虽然明白奶奶对我的情感，但听多了还是会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虚心接受，耐心回答。所以每次要去奶奶地方，我总感觉好有压力；但每次离开时，情绪和状态总会好上许多，似乎与奶奶聊天有种治愈的功效。
有时，奶奶也会抱怨自己的身体：味觉变差了，很多吃的都没味道了；眼睛看越剧久了也会不舒服，看不清东西；还有就是腿脚没有力气，多走几步就觉得疼。但这些我都无法帮忙，只能勉强安慰“年纪大了，都会如此的。”
奶奶也曾问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当时回答说：“可以看看蓝天白云，路边的树啊、花啊，还有日出，也很美！”
奶奶“恩”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不知对我的答案是否满意，但当时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了。
今年冬天，奶奶又一次住院，据说是去年的后遗症，但似乎更猛烈。再次在病房见到奶奶时，奶奶的额头满是血迹和结痂，状貌吓人。奶奶虽然没有再昏迷，但神志并不很清晰，一会伸手想要去抓挠伤口，一会又大呼疼痛。护工在旁边忙个不停：阻止奶奶抓挠，涂药膏，喂药……而我却帮不上忙了，不论是呼喊，还是抚摸似乎都无法传达了，只能在一旁作陪，待奶奶平静歇息后离开。
奶奶住院一个多月后，终于出院回到租住的小区。只是这回奶奶的精神状况也变差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躺在床上，意识也变得缓慢，有时与她聊天也没有反应。
圣诞节那天正好是周日，我和堂弟一起去看望奶奶，到了房间，发现姑姑和伯父也在，于是一起聊天。我还说起今年春节的旅行计划，姑姑则有些担忧地表示奶奶可能撑不过去。我倒没当回事，觉得奶奶虽然反应迟钝了一些，但身体的病症好像都好了嘛。只没想到，当晚奶奶就走了……
（有时候我会想，奶奶是不是听到了我们聊的旅行计划，所以在最后帮我们一次，选择了在这个时间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大部分的亲戚都到了，参加奶奶的祭奠仪式。仪式以佛教的为主，奶奶生前就已准备好了大部分的用具，把流程也大致嘱咐了姑姑，加上长辈们的认真和用心，仪式进行地井井有条。
仪式全程由专人主持，长辈们安排用具和人手，我们小辈只要跟随着就可以了。作为长孙，我当然也紧跟着仪式，算不上辛苦，除了有时会觉得有些冗长。空闲的时候，我会想起奶奶，想起小时候老屋的热闹，还有后来在姑姑家的情景。
殡仪馆，气氛庄重而空灵。我突然有所体会：陪着奶奶走完这最后一段旅程似乎是奶奶想要告诉我关于人生的最后一课
——人应该怎样死去，又该怎样活着？
奶奶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把父亲他们五个儿女抚养长大，也陪伴了我和表妹的童年。但当身体逐渐衰老，奶奶又能如何呢？
记得最初在老屋，我刚开始懂事时，奶奶是很信佛的。日常做完家务，就拿出经文来念诵，像是《心经》、《大悲咒》等。奶奶也会教我一起念，但我觉得经文太长了，往往念了两段就跑了。奶奶说，念了经菩萨就会保佑你顺顺利利，但我觉得那都是骗小孩的，还不如游戏来得快乐呢！
后来老屋拆迁了，奶奶住到了姑姑家的商品楼里，还专门隔了一间小间来供奉观音菩萨，不过奶奶念经的时间却渐渐少了。奶奶开始看起了电视，那时候热门的《还珠格格》、《新白娘子传奇》等都看得津津有味，还能认出其中的主演“小燕子”、“白娘子”。
但适合奶奶观看的节目毕竟不多，奶奶渐渐只看一些歌唱和越剧了。那时候，我发觉奶奶好像也显得落寞了，似乎有许多想多却说不出的事儿。
再到后来，住院、租住在小区中，奶奶就更显无聊和寂寥了。
我有时想起奶奶问我的“活着的意义”，觉得奶奶似乎成了家里的“吉祥物”
——我们都希望她的存在，但她却找不到了自身的存在。
奶奶剩下的似乎只有回忆了，或许还有一些执念……
但年老时若只能依着回忆苟延残喘，我想那无论如何都是悲伤的！
每个人都会老。
身体龙钟，五感退化，老之将至。
那时，除了怀念和懊悔，还能怎样地活着？
还能否欣赏影视书籍？略去套路、淡去容颜之后，是否还有真实的感动值得体会？
还能否感受生活的美好？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之后，是否还有美好的事物值得留恋？
如果那时仍有梦想或信仰，想来应该枝繁叶茂了吧！
那是我最相信和期待的。
我相信那是最长情的陪伴，生长着无限的可能，带来坚定和强大。
许多人还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分享其中经验给所珍视的人。
就像奶奶一直以来对我的唠叨，即使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也都不曾停止。
我忽然明白这大概就是奶奶对我最大的提醒，提醒我所忽视的缺点。
我想奶奶是懂我的，就像我现在懂得的奶奶，虽然很多东西无法直接传达，但一起经历的岁月中其实已经留下太多感触，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和智慧去体悟。
谢谢最疼爱我的奶奶，谢谢你付出的爱，我一直能感受到，我会永远记得是您的子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