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与新年
①
墙角的一盏小灯，用其柔和的光芒填满了简朴整洁的房间。
窗边的床上，千年静坐着，眺望着窗外。
真是热闹啊。
窗外的世界，正被喜庆的氛围笼罩着。车来人往，奔赴在除旧迎新的路上。
窗内，寂静无声，在这喧嚣的世界中显得格格不入。
“嘎吱——”房门的招呼声传来。
千年望向房门，一道身影踱步而入。
已经十一点了，父亲应该还没来，会是谁呢？
灯光一马当先，照出了不速之客的面目。
中等个子，体态匀称，平凡无奇的脸上唯一特别的，就是眉角处的一道疤。
“易千年，是吧？”
②
“呵呵，真是热闹啊。”
伊田独行于雨中，四处张望，自言自语着，“这段时间似乎很特殊啊。”
细雨浇不灭人们的喜悦与热情，雨幕笼罩下的街道，仍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抵达目的地，驻足。
伊田抬头，只见古朴的店门上挂着一条横幅“千年之交，全场九折”，鲜艳的红色与棕黄的店门显得不大协调。
“连这里也是这样啊。”伊田收起伞，走进店门。
充盈着厚重气息的店内，一如既往的冷清。
“啊呀，伊田先生，您又来啦！”热情的招呼声响起。
“啊，老先生，你这里还是这么冷清啊！”伊田笑着看向迎面走来的店主万秋，毫不避讳地说道。
“哎呀，没办法啊。像您这么爱看书的人可不多见哪！”须发皆白的店主笑道。
“最近这段时间似乎很特别啊，连你这都挂上奇怪的横幅了，虽说似乎没什么效果。”
“哦，那个啊。呵呵，那是我儿子的主意，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不过，毕竟是千年之交嘛，这种日子好几辈子才能碰上呢，我这种老家伙能活到这一天算是很幸运了啦！权当庆祝了。”
“这样么……哈，那我就上去看书啦！”说着，伊田迫不及待地跑向楼梯。
不同于同事们，伊田对读书情有独钟，他深深地痴迷于人类的奇思妙想，每次工作都基本泡在书店里。不过，因为他只看不买，倒是引起了很多书店店主的不满，经常被赶出店门。
后来，伊田发现了这家名为“世纪书屋”的书店，虽然冷清老旧，但藏书丰富，伊田也很中意这里的清静古朴，而且和蔼的店主万秋从来没有表现出不满，总是任伊田从早看到晚，在伊田离去时还会热情地告别。因此伊田也是大为感动，经常光顾，和万老先生也成了好朋友。
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伊田走到椅子边，目光却落到了墙角的一道身影上。
那是个俊朗青年，穿着工作服，戴着耳机，似是书店的员工。但一看到他那沉浸在音乐中的样子，伊田就笑了。
呵，我说怎么会下雨，原来是因为这家伙。
③
踏入弥漫着生命气息的医院，恍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耳畔的喧嚣登时烟消云散。
易安径直向目的地走去，路上的所作所闻，与刚才在医院外经历的截然不同。
无论是怎样喜庆的日子，医院都是充满悲伤与痛苦的世界啊。易安不禁感慨着。
今天上午与医生的谈话掠过脑海，易安心头一沉，但还是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敲了敲房门，拧动把手。
房间内，灯光柔和。洁白的大床上，女子转过头来，与易安目光交接，一抹动人的笑容浮上脸颊。
“来啦！”由美吃力地撑起身子，惊得易安连忙跑上前去搀扶。
“小心点啊。”易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妻子着实让人头疼。
“哎呀，没事啦！”由美笑着，指了指窗外，“外面真是热闹啊，真想出去走走呢。”
易安不知怎样回答，又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木讷寡言是他的一大特点。
见丈夫沉默不语，由美便轻拍了拍肚子，嗔道：“你这家伙，怎么偏偏选在这时候呢？”
易安见状连忙抓住妻子的手，叹道：“这怎么能怪他呢？说起来，咱们的儿子能在这种时候出生，你应该高兴才对。”
由美听了，仍旧不满地嘟起嘴，孩童般嚷道：“好不容易活到千年之交，却要在病床上躺着，真不爽啊！”
“呃……对了，今天医生有跟你说什么吗？”见丈夫一脸无奈，由美连忙换了个话题。
“唔……这个……”今天的谈话再度浮现于脑海中，易安的脸色再次阴沉。
“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一身白衣，戴着口罩的医生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啊？……什么？”医生的话如重锤般猛地敲在心上，易安原本的好心情顷刻间消散殆尽。
“您的妻子在分娩时，可能会有些困难。”
“啊？”恐惧与担忧在心中蔓延，易安突然觉得医生的眼神很恐怖，不由得目光游移，看向了医生眉角处的一道疤。
“我们会尽力的，但也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易安的话在脑海中回荡着，易安甚至想不起“心理准备”这个词的含义了。
“心理准备……”
“喂，老公！你念叨什么呢？”妻子的声音钻入耳朵，将易安拉出了回忆。
“你要准备什么啊？难不成是给我的新年礼物？”
由美的笑颜在眼前绽放着，易安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啊，没有，是医生跟我说……我们的孩子情况很好，会是个大胖小子，让我们做好准备。”易安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妻子为好。
“哦，这样啊……原来没有新年礼物啊。”由美又嘟起了嘴。
“呃，这个……”易安尴尬地挠了挠头，正想着怎么回应妻子时，只听妻子一声惊呼。
“哎呀！”
“怎么了？”
“似乎……羊水破了。”
④
“各部门，加快速度，还有二十分钟活动就要开始了！”
总监浑厚的声音回荡于会场中，似是往所有工作人员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万明伫立于全场的一角，望着热火朝天的会场。
工作人员们正忙得不亦乐乎，但经过万明身边时还是会充满敬意地打招呼，万明也一一点头致意。
“这次的活动，还真是盛况空前啊！”万明不由得感慨道。
新年之际，普天同庆。万明的儿子万洛趁此时机组织了这场活动，倒也确实招来了非同寻常的人气。
“对了，还有事要说呢，那小子跑哪去了？”万明望了望四周，叫住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
“啊，万老先生！您好！有什么事吗？”年轻人一脸受宠若惊。
“你知道万洛那小子在哪吗？”
“啊……您说董事长啊！他应该在会场大门那里吧！”
“哦，谢了。”万明说着，撇下年轻人，拄着拐杖径直朝大门走去。
“非常感谢！”
“不客气，慢走！”万洛向转身离去的男子挥手致意。
“出乎意料的热闹呢！”万洛望着会场外的人海，呼出一口气，水汽在冷空气的包围下迅速液化成白雾。
忽地，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万明顿时吓了一跳。
转过头，一张古板沧桑的脸映入眼帘。
“老爹？您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来么？怎么说我们也是百年老店了，要是让你搞砸了，坏了店的名声，我可对不起祖父的在天之灵。”万明唠叨了一句，又指了指万洛身后，说道：“刚才那男人是谁？”
“啊？”万洛意识到父亲指的是刚才的中年男子，便道：“我也不认识，应该是个来参加活动的人，他找我只是询问一些活动的相关事宜而已。”见父亲的目光依旧投向自己身后，万洛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人我好像在哪见过。”万明抚着下巴，苦思无果。
⑤
享受音乐时被打扰，是千叶最反感的事。因此，当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倏地惊醒时，千叶十分不悦，心里甚至闪过赤手扇对方一巴掌的念头。
然而，睁开眼，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赫然立于身前。一看到其眉角处的疤，千叶就认出这家伙是谁了。
“你小子怎么会在这？难不成你也爱上书了？”名为伊田的同事率先开口。
“呵，你想多了。”千叶不情不愿地摘下耳机，“我在这里是为了工作。”
“啊嘞？”伊田明显吃了一惊，“你的调查对象……不会是万老先生吧？”
“呐，怎么了？”
“报告……交了没？”伊田很罕见地一脸慌张。
“你是……和那人有交情？”千叶发觉一丝报复欲在心中膨胀。
得到肯定回答后，千叶耸了耸肩，一脸遗憾地说：“那还真是抱歉，报告我已经交了，明天就是执行日了。”
“啊？怎么这样？”伊田焦头烂额的样子让千叶痛快不已。
“你怎么会对人类产生感情，这不符合你的风格啊？”
“这个……是例外啦！万秋老先生可是个大好人哪！怎么会成为我们的工作对象呢？不行，回去后我得找那帮家伙理论理论。”伊田已经气得开始自言自语了。
“呃……这世上的好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你以前的工作对象中不也有一些所谓的好人吗？你还不是不负责任地直接交报告？”见伊田无言以对，千叶又觉畅快了几分，“再说，上头那些人又不会根据人的善恶来决定我们的工作对象。好人会死于非命，坏人能寿终正寝，这样世界才会平衡嘛。”
“但……现在正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啊，大过年的，老先生的家人会很伤心的！”伊田找起了其他的理由，“我和万老先生的小孙子可是好朋友啊，我不想让他在这千年之交留下心理阴影。”
“唔……所谓的过年，不也是人类擅自定义出来的吗？在这一天世界又不会有什么实际性的变化，即便是所谓的‘千年之交’，也会有生老病死，我们照旧得工作。”千叶撇了撇嘴，“看来你小子读了那么多人类的书，思想也被侵蚀啦。”
“哪有！我只是……唉。”愁绪爬满了伊田的脸，“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人类那么讨厌死亡了。”
“呃，罢了，不逗你了。”千叶看不下去了，也觉得报复足够了，“其实我还没交报告呢！”
“什么？！”喜悦与愤怒同时涌上伊田的脸，“好过分，你竟然开这种玩笑！”
“谁让你刚才打扰我听歌了？”千叶不屑地说道，目光不由得又移向伊田脸上的疤。“喂，我说，你能不能换个外表，起码应该把那道疤抹掉吧？怪瘆人的。”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普通的外表才不会引人注目，我可不像你，每次工作都要换副皮囊。至于这道疤，算是我的身份象征了，留着也没什么。”
“嘁，真搞不懂你。”千叶瞥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深夜十一点了。
吸入一口气，一股异味随之涌入鼻中，千叶总算忍不住抛出了从见面起就产生的疑问：“你身上是什么怪味儿？”
“哦，我刚从医院出来。”伊田耸了耸肩，“我这次的工作对象是个孕妇，已经到预产期了。”
“报告交了没？”
“今天交了。”
“结果是‘可’（“可”是死神报告的结果之一，代表可以死亡）？”
“嗯。”
千叶不由得一脸不快，“是哪个混账跟我说大过年的不应该让人伤心的？”
“情况不同嘛，而且我已经特意提醒过那位孕妇的丈夫了。”伊田满不在乎。
“噢噢噢——”忽然，一阵乐声响起，千叶立即竖起耳朵。
然而，随着伊田把手伸向口袋，音乐戛然而止。
千叶不悦地瞪着将手机放到耳边的伊田。伊田则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嗯”了几声，旋即收起手机。
“工作时间到了，先走了。”
千叶朝伊田远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份报告似的文件。
“罢了，就卖你个人情吧。”千叶呢喃着，在“调查结果”一栏写下“放行”二字。
⑥
明亮整洁的房间内，一场伟大的斗争正紧张地进行着。
“好痛啊——”这一念头占据了由美的脑海。下体传来的剧痛不断地冲击着自己的神志。
眼睛早已被泪水浸得红肿，视线模糊，但仍能看到身前忙活着的医生们，以及身旁紧紧攥着自己的右手的丈夫易安。
好吵，脑子轰鸣着，耳畔回响着易安和医生们的鼓舞声。
“加油，由美！”“坚持住！”“深呼吸，用力！”
“呃啊啊——”由美感觉喉咙要裂开了，一边嘶喊，一边将全身的力气送往下半身。
还要多久啊？由美痛苦地想着。
忽然，毫无预兆地，一个念头掠过脑海：对了，似乎要过年了吧？而且是千年之交啊！我正在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分娩嘞！幻想癖在这种时候仍不消停，由美胡思乱想着，旋即又被一阵剧痛拉回现实。
“就差一点了！坚持住！”医生的鼓励声不绝于耳，易安的手攥得更紧了。
每到新年来临之际，新年联欢晚会的主持人就会进行倒计时的吧。莫名其妙的念头再度浮现，由美在恍惚中觉得似乎听到了主持人的呼吁声：“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来倒计时！”
幻想和现实，两种声音此起彼伏，交响着。
“三！”
“就要成功了！”
“二！”
“用力，坚持住！”
“一！”
“由美！”
“新年快乐！”
“哇——”
窗外，一点火星倏地升上雨后明净的夜空，“砰”地绽放出绚烂至极的烟火，昭示着新千年的到来。
窗内，在一众释然的笑脸间，新生儿爆发出响亮的啼声，宣告着新生命的降临。
叫得真响啊，小家伙。
疲惫感铺天盖地地涌来，由美安详地闭上双眼。
⑦
“初次见面，我叫伊田。”伊田自顾自地走进房间，向床上的年轻人打招呼。
“哦，伊田先生。您好，我是易千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年轻人一脸淡然，丝毫没有因伊田的闯入而惊慌。
嗯，确实是个不简单的孩子。伊田暗自称赞。
“你觉得，我会是什么人？”伊田本来只是随意地一问，然而千年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是……死神？”千年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当他看到伊田惊讶的神情后，不禁瞪大双眼，说道：“该不会是真的吧？”
“你觉得是就是吧！”伊田不置可否，接着又疑惑地问：“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猜测？”
“啊，这个……因为我最近看了一本书。”千年说着，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书，递给伊田，“就是这本。”
“死神的精确度。”伊田不由得念出了书名，旋即快速翻看了一下，大吃一惊：这作者是谁？怎么会这么清楚我们的工作？而且还是以千叶为主角的，该不会是那小子泄露出去的吧？一连串的念头穿过伊田的脑海。
“我觉得自己也许死期将至了，看了这本书后就不禁想会不会有死神找上门来，然后大叔你就在这深更半夜闯进来了。”千年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反而一脸兴奋。
“哎呀呀，被人识破身份还是头一遭嘞。”伊田不舍地合上书，虽然很想一探究竟，但毕竟还有正事要干。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好呀！你应该是要对我作一番调查，以此决定我的生死吧。”千年展现出年轻人式的激动，坐直了身子。
“嗯。”伊田对于这样的调查同样感到很新鲜，“实际上我也有些话要跟你谈谈。我问你，你……怕死吗？”
“一开始就是这么沉重的话题呀。”千年笑了笑，目光透过窗户，望着窗外，作出一副思索状。
半晌后，千年答道：“死么……到底怕不怕我也不大清楚，毕竟没有几个人敢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在死亡来临之时不会恐惧。如果真的要死了，只能说挺遗憾的吧。毕竟过了今晚我才正式成年，应该说还没活够吧。”顿了顿，千年继续说道：“另外，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向社会索取了很多，一点贡献都没做就死掉的话，也是很愧疚啊。”
“也就是说，你有活下去的欲望喽？”伊田点了点头，抛出了又一个问题：“好，那，你对自己在正值青春时患上重病这件事，怎么想？”
“这个么……只能说是命运吧。”千年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惆怅，“我自己倒还好，虽然因病上不了学，整天卧病在床，但毕竟还能看书，听歌，感受这个世界，也不算太糟糕。只是觉得对不起老爸，亏他还对我抱着很大的期待，给我取了‘千年’这么个名字。”
“嗯，你父亲，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诶？你认识我爸吗？”
“嗯，十八年前的千年之交那段时间，我和你父亲见过几面。”伊田的语气很平淡。
“什么？！”千年惊讶不已，旋即一种豁然开朗的神情浮上他苍白瘦削的脸，“难道，我妈的死和你有关？”
“对，我交了报告，隔天你妈就发生了意外。”伊田平静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袒露罪行。
早已尘封的痛苦往事再度涌出，化为熔岩灌满全身，血色自千年得病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当初我爸说我妈在生下我后发生意外，不慎摔下楼梯死了时，我还死活不信，原来都是因为你！”
“好啦！别那么激动！我也只是在履行职责而已，你要怪就怪把你母亲定为我的工作对象的那些家伙吧。”
“但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的吧？你完全可以放过我妈的啊！”
“抱歉，不轻易放行是我们的工作原则之一。如果我们心软，让所有人类都能寿终正寝的话，地球恐怕早就化为尘埃了。”
“可是……”千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确实，伊田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对他而言，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对象而已，他并没有放行的理由。
然而，即便这么想，千年还是很难受。自己自幼没有母爱的呵护，父亲更是早早地就失去了伴侣，只能独力扶养孩子。母亲逝世带来的痛苦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清楚。
“我只能说声抱歉，同时恳请你理解我们。”伊田始终保持平静，“也许是上头那些家伙搞的鬼，十八年前我见证了你的诞生，同时带走了你母亲，而十八年后身患重病的你又成了我的工作对象。说实在的，刚得到情报时我也吓了一大跳。”
似是被伊田的淡定感染了，千年逐渐稳定了自己的情绪，默默聆听着。
“冷静了没？好，那么，我现在再问你：如果还有明天，你要怎么活？作为在千年之交诞生的人，你对未来抱有幻想吗？”
“如果还有明天……”千年缓缓低下头，呢喃着。沉吟良久，他才抬起头来，有些羞怯地说道：“我想……成为一名作家。”
“哦？这可是个了不起的理想哩。”笑意第一次出现在伊田的脸上。
“是么？我倒没有考虑这一理想是否了不起，只是因为热爱文学，想成为这一世界的一分子而已。”抿了抿嘴，千年接着说道：“如果没有这场病，我现在应该是在教室里，和同龄人一起，为了明年的高考伏案苦读。但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我得了这场病，终日只能在床上度过。然后，在得病后的这段时间，我读了很多书，做了很多思考，终于走上了和同龄人不同的一条路，一条寻觅已久的我心向往的道路。
我外表平凡，也没有什么才华，嘴巴又笨，现在还是个病号。这些决定了我只能以笔代口，用鲜活的思想代替残破的身躯，去表达，去探索，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印迹。这是我这段时间的想法，也许显得很幼稚吧，见笑了。”吐露了青涩的梦想，千年似是觉得轻松了很多，露出安详羞涩的笑容。
“呵呵，说得真不错啊。”伊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觉得吧，虽然你命运多舛，失去了很多，但其实也得到了很多。虽说我不大喜欢上帝那老家伙，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挺公正的。你失去了母亲，同时也获得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与坚毅；没有出众的外表，却正好能隐匿于人群中，肆无忌惮地观察世界；没法像同龄人一样上学，但你因此有了读书和思考的时间，孕育出了梦想。除了这些，还有很多。而且，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始终支持着你的好父亲。”
听到最后一句话，千年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灿烂至极的笑容。
“好了，调查完毕。我也该走了。”伊田也笑了笑，站起身，扬了扬手中的书，“这本书，能借我吗？”
“啊，送给你吧！这本书超好看的嘞！”
“是么？那就谢谢了！”伊田笑着转身走向房门。
“伊田先生！”千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真的……有明天吗？”
伊田在门口停下脚步，“心怀信仰吧，那可是连死神都摧毁不了的东西。另外，我也是个书迷，希望以后工作时，能读到你的大作，呵呵。”
迈出医院大门，轻松喜庆的气息扑面而来。伊田伸了个懒腰，踏步前行。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行色匆匆，愁眉不展，年纪似乎并不大，却已显老态。
伊田笑了笑，待男子走近时打了声招呼：“新年快乐啊！易先生。”
男子投来诧异的目光，伊田不予理会，与男子擦肩而过时又说了句：“相信我，新的一年，你会很快乐的。”
说罢，伊田头也不回地，径直远去。
⑧
时间过得还真快，又到新年了。 易千年一边往书上签名，一边想着。
“谢谢！”激动不已的年轻女子从千年手中接过书，略显羞涩地说道：“能跟您握个手吗？”
“当然！”千年大方地伸出手，“谢谢你的支持！”
明亮辉煌的会场中，易千年坐于平台中央，身前是大排长龙的读者，身后，曾让千年觉得过于高调的巨大电子屏幕上显示着：“欢庆元旦，著名作家易千年最新力作《死神的眷顾》签售会”。
千年和一个又一个读者见面、闲聊、握手，在一本又一本自己的新书上签名。虽然不喜欢抛头露面，但能看到这么多支持自己的情绪喜笑颜开，千年还是感到很高兴。
自己已经，奋斗五十年了啊。距离那次重生，已经过去五十年了。
往事浮上心头，五十年前那次与死神的会面浮现于脑海，怀念感在千年心中油然而生。
伊田先生是不是正在工作呢？死神应该是没有寿命的吧。
正想着，又一本书被放到千年面前的桌子上。“你好！”千年说着，抬起头，看向桌前的身影。
中等个子，体态匀称，平凡无奇的脸上唯一特别的，就是眉角处的一道疤。
“哎呀呀……”
“呵呵，好久不见啦，易老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