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少年的咏叹调3.2.4罪
“这几天回来的挺晚啊。”袁丽莉抱着手说。
“是。”回到家,孙绪真扶着门框答道。
“在教室自习?”
“是。”
“真的吗?”
孙绪真一怔,望向袁丽莉不可欺骗的脸,低头换上拖鞋。
“你一个人,在教室自习?”
“不是一个人。”
“还有谁?”袁丽莉站在孙绪真身后问道。
“同学们都……”
“我问你,还有谁?”
孙绪真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台灯。他拉开椅子,还没来得及坐下袁丽莉就推开了房门。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袁丽莉声色俱厉。
“听到了。”
“好,以后不准和她在一起。”
孙绪真明明知道只要像往常一样敷衍了事就可以和平共处,可学校里的事袁丽莉又怎么会了解呢——“不行。”他说,面无表情,语调冰冷。
“什么!?”
“不行。”
“你再说一遍!”
“不行。”
这两个字和呼吸一样自然,流动于空气里。
“你还不行?”袁丽莉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试卷扔在桌上,“你看看你才考了几分?”
证据确凿。孙绪真惊讶于自己居然没有后悔忘记把试卷藏得更隐蔽,现在他看着改得面目全非的试卷心里反而感到踏实。孙绪真瞧了一眼卷子,是数学。不对,这不是本次月考的试卷,这张不忍直视的卷子是以前的。他没有吱声,只是站着。孙国忠从门缝侧身进来尽量不去接触房间,当他抓起桌上的试卷,竟像是第一次得知自己的儿子考到如此低能的分数。他的脸型因为暴怒而膨胀,眼里充满了敌对的恨意。
“你他妈读的是什么狗屁书!”孙国忠怒骂道,露出和雷振铭一样轻蔑的笑容,在这个废人的房间里他感到可耻。
“数学。”
“什么!”
“读的是数学。”
“数学?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读的是数学,你算算自己才考了几分?”袁丽莉不留情面地继续说道,“高二的时候就不该让你和女生走太近,这时候你又和她在一起瞎混。”
“就你这成绩?说出去都丢人。”孙国忠鄙夷地说,“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讲你考了多少分。这什么分数?要饭要来的吗?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要是不想读书就明说啊,走啊,滚啊。九年义务教育我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了,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但你呢?你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就用这点不要脸的分数来回报我?
“你不仅要考本科,还要考一个有含金量的本科。这是必须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我这是为你好。没有学士学位,你就只能去干最苦、最累、最没脸见人的工作。现在的公司,你拿不出大学毕业证,你就别想进去,一辈子都别想有所作为。丑话说到前面,你好自为之。”
在孙国忠带着怒气离开房后,袁丽莉开口问道,“现在唐帝的成绩怎样了?”
“不知道。”
“不知道?”袁丽莉嘲笑道,“以前还在一起玩,现在就不知道了?那是因为人家成绩比你好,学习比你优秀,活该你不知道。真不晓得你一天到晚关在房间里干什么,到底有没有花心思在学习。作文写得好有个屁用,能带来经济效益吗?未必你还想当作家?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这些?还有那个女生……”
孙绪真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犹如电闪后的雷鸣。
“从今天开始不准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
那个女生?你甚至说不出她的名字。孙绪真的感官已然麻痹,他决定不再说话,不让嘴巴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你刚才不是那么能说吗?现在哑了?不说话了?”袁丽莉怒不可遏地吼道,“说话!”
啪!一巴掌。
“说话!”
啪!又是一巴掌。
“不说话是不是?说!”
啪!比刚才的还响。
孙绪真望着袁丽莉因愤怒而扭曲的怪脸,感觉不再是人类了。像鳄鱼,像豺狼,像毛茸茸的八脚蜘蛛。孙绪真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因为感到委屈,伤心,难过,寂寞得仿佛是被抛弃一样。但他们说眼泪是马尿,难以名状的痛苦变成了骚臭的马尿,污秽恶心的排泄物。于是,孙绪真学会了只流泪不出声的技巧,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知道。但大人却更为恼火。他们辱骂,讥笑,甚至想方设法地激怒自己,以满足辈分上的权威。但孙绪真不会出声,永远不会。那怕肠胃抽搐,就快干呕出另一个自己,孙绪真也不会。宁愿在窒息中苟延残喘,也不让痛苦发出乞求的呻吟。
现在,他只是在看。眼睛作为接收图像的感官,此刻正尽职尽责地不错过每一个画面。孙绪真漠然不语,他心灰意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看,没有情绪,也没有批判。
啪!
孙绪真感觉像是有人在他嘴里塞满了鞭炮,炸得半边脸火烧火燎的。
啪!
脑袋被扇得倒向一边,他摆回原来的位置,不歪不斜,端端正正。
啪!
还是保持着挨第一下的姿势。
“我叫你说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一直都是错,一直都是错,弥补不了的错……
啪!
是力气变小了,还是脸变麻了?如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手为什么不会痛呢?
“是不是不说!”
啪!
这是第几下了?十下,还是十二下?或许更多。
“说话!”
啪!
袁丽莉从未见过孙绪真这样,没有眼泪,没有哀哭。她离开了房间,让孙绪真一个人好好反省。左边的耳道里仿佛是飞进了些蚊虫,“嗡嗡嗡”地叫个不停,振动的翅膀似乎就在耳膜旁。耳朵又热又痒似乎正在融化,就快掉在肩膀上。
拎干毛巾,孙绪真尝试着去擦洗红肿的脸颊。他放弃了,上面布满了鲜艳的血丝,一碰上湿热的毛巾就疼得要命。孙绪真躺在床上,一想到穆芷善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幽静孤寂的窗外,响起了久违的火车汽鸣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