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东江的童年
如果记忆可以倒带,我想我会把它们调到最初的位置。
然后从头播放,每一帧每一帧细细去捋,录制,刻盘,存档。
可惜人生的磁带总是前一秒还没来得及回放,后一秒就很快就会把前一秒覆盖。
我记得我们家那时候是做水果生意的。
住在靠近东江的一个码头附近,那里的地理位置很好。
所以每次都是母亲带着我走水路乘船去新塘的水果批发市场拿货,印象中每次拿货必是母亲前去,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去拿货的总是母亲,他说,母亲口才比较好,砍价的本领远近闻名,几乎无遇敌手。
我想想好像也是,母亲吵架也似乎挺厉害……
因而我记忆中的童年有很多货船摇摇晃晃的画面和阳光照进船舱里水果箱斑斑驳驳的剪影。
还有母亲拉着我的小手在满是纸箱和人潮的水果市场来回穿梭的情景……
从码头运货到我们家必经一条掩藏在松林间的小道。
据说那片树林原先是个国有企业的地盘,后来国有企业经营不善倒闭了,留下了很多生锈腐蚀的机器铁轨,还有随处可见的残砖败瓦,又不知过了多久,周围迅速地被一大片一大片野生的松树所占领。
但是我至今仍然纳闷不解的是,第一颗松树籽究竟从何而来?
水果店门口刚好正对着一家集装箱厂。
门面很大,顾客很多,生意很好。
当然,最令我开心的是——水果很多。
我常常趁着爸爸妈妈忙碌的时候,偷偷抓一把葡萄抑或是小青枣,迅速地跑回房间里,心里扑通扑通,嘴巴窸窸窣窣,三下两除二,剥皮、吐核,很快整个房间的地板各种色彩、各种形状、层层叠叠,俨然成了一幅手法稚拙的油画。
当然每每如此自然少不了挨父亲的一顿温柔的打骂。
我那会儿还常常用水果贿赂隔壁邻居家的小姑娘,以此换来彼此愉快的玩耍。
后来,也是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一件邪门的怪事儿。
似乎很玄妙,也有点匪夷所思,及至如今成年,每逢母亲描述起,我仍有些许的胆悸。
母亲说我从六岁的某一天夜里开始,鬼使神差,恍恍惚惚地,总会准时在晚上11点钟用力踢开被子,自己穿上鞋子,拉着她一路走着,推开集装箱工厂的大门,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往前面走,直到走到尽头那个电话亭,累了,又原路返回……
第二天,母亲问起我,我全无前一晚的记忆,母亲说,这是梦游。
父亲找了一位当地很有名的风水大师算了一卦,那大师说水果店所在的地方风水格局对小儿不利,小孩子容易生病中邪。
很信风水的父亲于是把水果店转卖了,用转手的钱买了前面不远处那废弃的国有企业的几间厂房和地皮,修葺一新,用来出租给附近打工的工人。
所以,我们家从卖水果的变成收租的了。
陆续地,有很多租客住了进来。
其中有一户人家,我记得特别清楚。
男的大家都叫小李子,是附近工厂的叉车工,他和她老婆住一起,后来在某一年的暑假,他把他老家的母亲还有弟弟也接过来了。
他们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在每年的立冬制作腊肉,而肉则来源于一家垃圾场工人自家喂养的猪。
虽然时间过去了足有十五、六年,我依旧十分清晰地记得每年的冬季他们家都会在后院里杀猪、生火、烟熏,大张旗鼓地制作过冬腊肉。
冬天的风向刚好吹到前院里,我们家的衣服就晾在院子里,所以我记忆中那段时间每逢冬季,必定有几天衣服带有奇怪的熏肉味——这是小时候的味道,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儿——咸咸的、焦焦的——类似于回南天父亲袜子没干的味道。
他们家搬走的时间刚好在他们的小孩出生的那一天,那天我跟着母亲去收拾他们的屋子,一片狼藉,擦过血的纸巾满地都是,我还看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胎盘,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胎盘,十分惊悚,让人难免自动联想到恐怖片的场景。
我们后院的后边有一大片的空地,空地的中间放着十分整齐的桥梁沉箱——这是当年这家国有企业的产品,如今却废弃在了这里成了我们小孩子嬉戏玩闹的乐园。
我们的租户有一个跟我玩的很好的小男孩,具体叫什么名字早已经忘了,记得有一天,我和他约好了要在沉箱边的空地上进行“决斗”,并叫了好多小女孩去围观助兴,后来还真的和他在那里打了一架,扭打在地上,“战况”十分激烈,难分胜负,最后也不清楚为什么就不打了,然后就叫上那些围观的小女生去不远处的那个码头的沙滩上游泳嬉戏玩水。
后来,父亲把我送回潮汕读书,在那里的记忆也就中断了。
我中考那年的暑假,曾再次去过那里。
发现,那里早已变成了很多栋的高楼大厦。
不过,东江的水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