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边缘的边缘人
我曾经路过了很多城市,但我不曾融入过某一座城,走过一座城如同穿过人群熙攘的集市,带不来一丝一毫的归属感。我是个来自北方农村的青年,农民的秉性同我的农村户口一样如影随形且难以改变。我像个闯入了别人家牧场的绵羊,在城市的周围攫取物质,生活谨小慎微,在上海亦是如此。在这种背景的作用下,我仿佛是个同时受到拉力与离心力的球,在城市的边缘获得了平衡。十年前我曾在昆山的一家工厂里打工,我的母亲不清楚上海与昆山的距离,便时常跟街坊说我是在上海打工,于是我成了去过上海的人。在那之前我从未与上海有过任何的交集--并且当时也没有交集,但我感受得到那神秘东方都市的魔力,她像个巨大的漩涡散发着莫名的引力。在昆山的时候我时常不自主的望向上海的方向,并试图从那里看到璀璨的华光,我相信清晨太阳的第一束阳光一定会先照向那里。
2016年春天我第一次来到上海,我提前在地图上看好了路线以免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都市里乱转。我从无锡乘火车到达上海火车站,又转地铁到上海南站,再转乘金山铁路。当周围的景物由荒凉变为繁华再由繁华逐渐荒凉仿佛经历一场由生至死的时光旅行之后,我终于到达上海的边缘--金山--就是那种一不小心就会出界的边缘。当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像个准备接受文明洗礼的野人一样走出车站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南方小城一样的地方,于是在那一刻我便感受到上海与我之间的距离,一如我曾经路过的那些城市。
那些天我住在一家宾馆里,适逢天气降温阴雨,贵如油的春雨在这里变成廉价贱卖的地沟油,我便整天待在房间无所事事。在楼下的包子店里解决一日三餐仍然觉得太过麻烦于是简化为一日两餐。我望着窗外街道上并不拥堵的车流,我能听见车轮快速碾过积水路面的声音,如一阵阵的风将我对于都市想象吹散。如果那场雨下的足够久我就会在上海的阴湿天气患上风湿,并且会让我的衣服像我的心情一样发霉。
一周后我乘公交车去松江的一家公司应聘工作公交车似乎是巧妙的避开了所有平整的路面,一路坎坷,沿着一条墨绿色的河行驶。路旁是未经规划的凌乱的耕地和零星的村庄,村民自建的几栋白色小楼伫立在农田中,像是萎缩的牙床上几颗摇摇欲坠的牙齿。我想我只是从山西的乡下来到了上海的乡下。公交路过亭林,于是我便滋生了两个美丽的憧憬,一个是应聘顺利一个是遇到韩寒,我猜测同为乡下人我们两个或许聊得来。结果两个全部落空。
公交车路过松江大学城,大学城除了有很多大学还有很多酒吧,我感受到浓郁的学术氛围和夜店氛围,大学与夜店比邻而建相映成趣,读书声歌舞声声声入耳。行走在路边清新脱俗的姑娘不知是哪个大学的学妹还是哪个酒吧的小妹,路上开车小伙的也不知是哪家大学的有钱少爷还是哪个KTV的少爷。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读过大学,不然不至于在职场和夜场都如此尴尬。
在上海逗留的些许天里,我没去过南京东路,没去过外滩,更没去过陆家嘴。我只是待在宾馆里等待女友下班,像个等待良人归来的节妇。之后跟她去城市沙滩或者金山卫车站附近走上一圈,谈论内容亦与上海无关。此后我去南京工作,女友仍在上海,我便保持一段时间来上海一次。
再后来女友工作变迁,迁至松江,我在上海逗留的地方也随之变为松江。相对于金山,有地铁通行的松江显得繁华许多。我们居住在一个距离醉白池不远的小区里,我们的小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住户是外地人。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小区旁的公园里尽是讲着五花八门方言的带孙子的老年人。女友每日早上六点起床,挤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去上班,下班亦是如此。她在徐家汇工作所赚取的工资却无法支撑她在徐家汇生活,只好将一天八分之一的时间花在路上。这个城市的地铁连接了无数上海边缘住户的工作与生活。
数日前,我们从山西老家开了两天的车再次来到金山。就在我刚下车踌躇满志准备在上海大显身手的时候,车胎爆了,只好先大显身手更换车胎。我们再一次来到上海的边缘,我们就如我们挂着外地车牌的车子一样,只能游走于城市的边缘,避开高架避开闹市区避开与都市繁荣相关的一切。我曾驾车向西行驶十几分钟便驶出上海,向东在高速上疾驰一个小时却仍到不了浦东机场。
而我又如三年前那样,试图在这里寻找一份工作,以维持自己在上海边缘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