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将行

“我盗得玉簪，原想以它为聘，却再无缘将它插于你发间。此生短，惟愿来世，惟愿生生世世。”

大盗将玉簪埋于枇杷树下，原是想着佳人需得美玉相配，却忘了盗来的东西终归是有损阴德。那些年劫富济贫，他自诩命硬从未憷过，却不想，终归是善恶有报，催了她的命，留他孑然一身，却不能潇潇洒洒，了无牵挂。

披甲上阵，他的勇猛竟能以一敌百，非是武艺高强，实乃不惧生死。刀剑过处，阴阳相隔，刃上滴下的，是他无可奈何的仇。

北宋靖康二年，南宋建炎元年，金军大举进犯，宋军节节败退。终有一战，仍身为小卒的他，竟一箭射中金军将领完颜克图，宋军迎来告捷之战。而后他凭借屡屡战功成为将领，将之骁勇，令敌闻风丧胆。金军终于撤兵江南，南宋百姓得以于水火之中稍作喘息。

彼时他战功赫赫，官至护国将军，却毅然辞官，隐于江湖。

大仇得报，他依旧回到了那棵枇杷树旁。春寒已过，金黄的枇杷压低了枝头，许是花开时无人照料，过于繁茂，以致今年果实虽多，食之却很是酸涩。

他照例想起了她，那年也是阳春三月。他出师下山，看不惯世间善恶不明，一身武艺仗剑江湖，劫官济民，京中贪官富贾，无一幸免。 朝廷为之震，却无人能奈他何。

那日盗取夜明珠，为了甩掉追兵，他策马径入闹市，市集人铺繁多，东躲西藏间，还是险些撞上一位姑娘。他急急勒马，却不想风竟带起了她那袭青衣的裙边。

他转头见官兵并未跟上，慌忙下马向姑娘赔罪。微风适时地吹起她面纱的一角，他看见她朱唇轻启，留下两个字:“无妨。”

面纱垂下的刹那，他似乎看见她微笑，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让一个江洋大盗，漏了半拍心跳。

自那日后他打听良久，终于得知上次遇见的姑娘，就住在城北的一个胡同里。曾沦落风尘，是全城知晓的花魁娘子。一向是卖艺不卖身，千金难求一面。后来攒了些钱替自己赎了身。租了间小屋靠织锦绣花为生。

他才忆起初下山时，不满于世间诸多不公，也曾自甘堕落。每日无所事事，与三两酒肉朋友相约青楼，也曾见过她。那时粉黛浓抹，锦衣玉镯，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他也同她说过一两句话，那日她独倚栏杆，他独酌清酒，他问她为何眉间愁云朵朵，她迟未开口，半晌才道:“公子可知世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如今外寇猖獗，官匪相护，最后亡国的，可是这后庭花？”

他尚未喝醉，听闻却红了脸。七尺男儿，虽不能以一己之力保家卫国，却也需得尽心竭力。从此才开始了他劫官济民之路。大盗之行并非只是随心所欲，走走停停。那也是生生死死，风餐露宿的艰难，盗来的钱财，他从未用在自己身上分毫，他接济救助穷人，也真真体会到了什么是穷人。

如今能再遇见她，他心中忐忑也欣喜。他想将这些年的经历与故事说与她，却又怕她厌恶自己是个盗贼。巷间青石铺路，他寻至巷尾的小屋，她正在院中浇花，仍是以纱覆面，却精妙无双。一时间他有些疑惑，那娇艳欲滴的究竟是花，还是她。世人皆不知大盗为何突然金盆洗手，只因他为盗得她的心，世间其他珍宝从此视若无物。

三年相伴，他在她房边另起新屋，在庭前为她种上枇杷。新月初升，他抚琴她漫舞。隆冬飞雪，他为她捧来腾腾的汤面。为搏一笑，取腰间明珠弹山雀。春华秋实，夏至冬雪，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这一年的初雪，来的特别晚。他在院中架起炉火，从溪中钓起三尾鲈鱼。灯火阑珊，焦香四溢，她突然开口:“竟有些想嫁人了。”

他愣了一愣:“那你觉得，我可好？”

“甚好。”

自是因了这一句甚好，他心中暗自决定要给她最美的婚礼。所以当他听闻南京王府得了支绝世玉簪，便即刻动了身，定要以这世间难得的好物为聘，才能与她相配。他握她纤纤玉手，道他三日遍回，三日后玉簪为聘，明媒正娶。

谁知这一去，便是阴阳相隔。金军在城中烧杀抢虐，他快马加鞭却也未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他发了疯似的寻她，却只寻到她的一袭面纱。那棵枇杷树下，是她的衣冠冢。那是他好不容易寻来的人儿，他再也见不到的人儿。他还未见过她红纱盖头的样子，还未听得她朱唇轻启的一句：夫君。

“娘子，欠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来世定当偿还。”

蜀中大雨连绵，关外横尸遍野。你的笑像条恶犬，曾撞乱我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