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之瑞亭篇：失望醉酒
新娘原本垂着头坐在那里，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缓缓抬起了头。
在看清新娘正脸的那一瞬间，立柱仿佛当头挨了一闷棍，眼前骤然一黑,脚下顿时一个趔趄，手里的秤杆也差点脱手，他忙暗暗稳住了身子，同时努力压下了快要出口的惊呼。
半年多了，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未来媳妇的样子。不必羞花闭月，貌美如花，只要长得周正，让人看了舒服就行，关键是会过日子，能孝敬爹娘。当然，要是能比得上娘的样子那可就是个大大的惊喜了。
应该说潜意识里，立柱理想中的媳妇就是以自家的娘亲为标准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一张长得不能再长的脸，宽额头，高颧骨，鼻子很长，嘴巴很大，几乎占了大半张脸，再加上那扁长的下巴，看上去就是人们口里常说到的马脸。虽然上了脂粉，但还是不能完全遮住略显黝黑的肤色。
立柱只觉得心拔凉拔凉的，真想立刻转身逃开。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梦，可是入目都是耀眼的红色，屋里屋外都是来贺喜的宾客，新娘家前来送亲的贵客已入席，这门亲事真的已经结了，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悔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立柱连想都不敢想。订婚、送彩礼、结婚，为了这一门的亲事，家里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自己总不能让这一切都打了水漂。无论如何今天也不能出任何的纰漏，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把这场戏好好地演下去，否则自家爹娘会被人笑话、遭人非议，新娘家也会沦为当地的笑柄的。
心下主意已定，立柱迅速调整好心态，神色如常地放下手里的秤杆，从炕上拿起盛满花生、瓜子和糖果的笸箩，笑着张罗着：“来来来，大家吃糖、吃花生，马上就好开席了。”
“奶奶，新媳妇长得真丑，赶不上俺立柱哥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拉着奶奶悄悄说道，是隔壁的三奶奶家的梅梅，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身边的人听到。立柱正捧着笸箩走到近前，于是就听了个正着。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三奶奶立刻低声喝斥自家孙女。
“就是嘛，不信你问问······”梅梅不服气地想要继续辩驳，却被奶奶一把捂住了嘴巴，拽着她就往外面走。
“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呢。"三奶奶一脸的尴尬，边走边满怀歉意地对立柱说。
”没事，三奶奶，别走啊，一会就开席了。“立柱倒是没怎么在意，热情地挽留她。
“就是啊，三婶，留下吃席啊。”蒲张氏也过来邀请。刚才看到新媳妇的长相，她的心也凉了半截，梅梅说的根本就没又错。
"别啦，我光顾着来看媳妇了，这都晌天了鸡还没喂呢，得赶紧回去拌鸡食了。”三奶奶说着已到了街门口，那急匆匆的样子就像是身后有人在追着她似的。
中午十二点左右，喜宴正式开席。在进入学校当教员之前，立柱几乎就没喝过几次酒。起初年纪小，看爹爹喝酒也闹着要喝被严令禁止。十三四岁后，逢年过节时才开始被允许跟着小啜几口。入职后多了同事间的交往应酬，也多了些喝酒的机会。只是他自觉酒量有限，怕喝多后有所失态，一般都比较克制，浅尝辄止，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先前订婚的时候，女方那边的来客加上自家这边的陪客，满打满算总共也就两桌。立柱每桌敬了三杯酒后就没再继续喝，只是殷勤地端茶倒酒，也算赚足了一波的好感。
这回是结婚，前来贺喜的亲朋宾客比订婚时多了几倍，大概要五六桌的样子，要像上次那样每桌都敬上三杯，肯定是撑不下来的。几个堂兄弟就自告奋勇说要替他挡酒，并提前将瓶里的白酒掺入大半的白开水。哪知道立柱心里实在不愿亦或是不敢面对有着那样一副尊容的新媳妇，到了宴席上就婉拒了堂兄弟们的好意而坚持亲力亲为，且坚决不肯不掺一点点的假，不了解底细的人还以为他多能喝呢，尤其是女方那边来的送客，觉得这新女婿年纪不大，酒量倒是了得，又存了几分抬举的心思，希望他能领会到这份善意，日后能更好好地对待桂香，于是便热情地跟立柱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
进良发现儿子喝酒完全没了章程，心中暗暗着急，又不能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说什么，便寻了个借口离了席，将本家侄子小六喊到一旁的无人之处，小声跟他嘱咐道：“你赶紧去立柱身边，悄悄告诉他别喝了，我看他已经沾了酒了，再喝酒麻烦了。”
就在立柱正欲将手里的第N杯酒端起来时，小六来到他身旁，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襟，悄声说道：“柱儿哥，俺叔让我来跟你说别再喝了。”
“不喝我心里难受！”立柱嘟囔了一句，一把将小六推开，举起杯子对着面前桌上的人说：“来，我再敬大家一杯！”
农村里的喜宴一吃就是四五个钟头,不掌灯是绝不能散席的。于是还没等到宴席结束，立柱那脸红得就跟个紫茄子似的，人晃晃悠悠的，一个重心不稳就华丽丽地摔倒了。
“哎吆，新郎官喝高兴了，先把他扶回新房歇歇吧。”
而此时的新房里，气氛有些闷，包括新娘在内的几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
按照本地的习俗，新娘时不能在喜宴上出现的，一般都是由新郎的姐妹们陪着待在新房里，美芳、瑞珍和族里的几个堂姐妹便被安排了陪伴新媳妇的任务。
直到外面吆喝着开席，看热闹的人纷纷离开，留在屋里的姐妹几个还在因为目睹了新娘子的真容而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立柱哥哥（弟弟）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还在学校里当先生，怎么可以娶个这么丑的媳妇？
几个姐妹里年龄最大的是美芳，她跟桂香同岁，生日还小了三个多月，却要被桂香喊一声大姑姐。
看着坐在炕上低眉顺眼的弟媳妇，美芳只感觉心里五味杂陈。首先她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弟弟，要是当时去看人的时候她能到桂香的面前仔细看上一看，弟弟是不是会有不同的选择了？他是那么相信娘、相信自己才答应了亲事的。她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定很不满意、很难过。所以她就更气那个刘媒婆了，立柱订婚时才知道她跟桂香是远房亲戚，现在想来她一直都在桂香的样貌上想方设法地欺瞒着自家，实在是太可恶了。她这样想着，连带着对眼前的新媳妇也有了些许不满。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结婚一年多她已经成熟了许多，其实桂香也没什么错，长成什么样子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她想找个好夫婿也没什么不对的，即使动了点小心眼也能说的过去。一切都木已成舟，现在只希望她能留住立柱的心，两人能好好地过日子。
她的善良还是让她对桂香动了恻隐之心，特意询问了桂香的口味，然后去大厨那里端了些肉菜回了新房，与姐妹几人一起陪着桂香吃饭，并努力寻找话题，引导着姐妹们跟她聊天，以此拉近姑嫂之间的关系。而桂香却是问一句答一句，要不就低着头不说话，几次冷场后美芳等人也没了与之交流的欲望。
正在屋里这几人大眼瞪小眼，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想着各自的心事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美芳赶紧上前，一打开门就见立柱被两个堂兄扶了进来，惊得她忙问：“柱这是怎么了？”
“喝得有点多了。”
“赶紧扶炕上躺着吧。”美芳说着也在后面推着立柱往前走。
桂香也赶紧起身铺好了被子，跪在炕沿上帮着拉人上炕。
“这是喝了多少啊！”看着满脸通红、双眼紧闭的立柱，美芳不禁感叹，这都醉得快不省人事了，还说什么喝多了。
“好了，让柱睡会儿，我们都出去吧。”美芳对几个姐妹几个说了声，又转身对桂香说：“弟妹，暖壶还有碗我都放桌子上了，你就多受累看着点吧。”
“嗯嗯。”桂香连连点头，看着美芳等人关了门出去，才慢慢地挪到立柱身旁，满眼欢喜地看着他。
这就是自己的男人，人长得又高又壮，模样也好，还是学堂里的先生，自己也成了先生娘子了。自己比他大，长得也比不上他，以后可得好好疼他，替他把家管好，到时候再生几个孩子，儿子闺女都要有，一家人和和美美。
她也觉察到男人应是对自己的模样不满意，不过这婚已经结了，他总不能不要自己吧，只要自己能抓住他的心，总会有他喜欢自己的那一天。
扭头看了一眼身边陷入沉睡的男人，想起昨晚娘偷偷给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她的脸渐渐地红了起来，眼神里多了些笃定和对未来日子的憧憬。
只是她的心思是否能如愿，立柱酒醒后又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