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想死个人的小冤家

    给大家介绍郑风中我以为情节可以相连的两首短诗，先上菜：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狂童。
          ——《郑风 山有扶苏》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郑风 狡童》
山清水秀的幽静处，一个少女苦苦等着恋人。她一会儿抬头望望流云和高大的扶苏、青松，一会低头瞅瞅水里的小鱼和清秀的荷花、荭草；她不敢走远，怕那人来了看不见她，她又不敢站到最高处眺望，怕太显眼被人说闲话。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从大树后闪将出来，一把抱住女子；女子正要失声呼喊，见正是心目中的那个“子都”“子充”，捶打着心上人的胸脯：你个狂小子，你个笨东西，你个小冤家！
    《山有扶苏》本来是诗人用来讽刺郑国的公子忽，“所美非美”（ 《毛诗序》），如今我们大都赞成今人袁梅《诗经译注》“这是一位女子与爱人欢会时，向对方唱出的戏谑嘲笑的短歌”之类的说法（脱胎于朱熹的“淫女戏其所私者”之说），倒是易于理解而有趣味的。
    “子都”“子充”是当时的美男子，《孟子》说：“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大概如今日男明星，是女子心中的偶像，但其人可望不可即，此处乃恋人的代名词：情人眼里出帅哥。至于“狂且”“狂童”，当然也是那个小伙子啦，正如今天我们把自己的爱人称呼为“死鬼”、“冤家”一样，其实在这些言词的背后掩不住心中的骄傲与欢喜。
    这欢欢喜喜的一对，也不知因了什么，又闹起别扭了。这不，在《狡童》中，小伙子赌气不与女子说话，也不再与她共餐。痴情的女子为此怄气焦虑不安，竟折磨得自己白天茶饭不思、夜晚辗转反侧，痛苦、伤心到了极点。
    法国女作家斯达尔夫人说：爱情对于男子只是生活中的一段插曲，而对于女人则是生命的全部。确实，一个姑娘生活中最艰巨的任务就是反覆证实小伙子的爱情是执着专一的。因而，恋爱中的姑娘永远没有精神的安宁。对方一个异常的表情，会激起她心中的波澜；对方一个失爱的举动，更会使她痛苦无比。
    尽管如此，女子对恋人的指责非常有分寸，没有丝毫的决绝之词，骂中有爱，嗔中有喜，恨里有情，怨中有意，蕴含了彼此间原本的深挚之爱，并流露出了对重修旧好的期待。前两句第三人称的叙述，她似乎是在向母亲或女友倾吐自己的冤枉；后两句第二人称的呼告，又似乎是在当面向恋人诉说自己的委屈。
    通常，被人冷落之后，人们大体可能采用三种方法对待之：可能火冒三丈，反目为仇；也可能凄凄惨惨悲悲戚戚，自怨自艾；也可能半是责怪半是期待，半是不满半是怜爱。火冒三丈者如是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今天不说清楚就和你没完！”自艾自怨者这样说：“啊呀，你为什么不来？老天爷呀，我的命运好苦哇！”半是不满半是怜爱者则是如此表达：“你这个冤家，你这个小坏蛋！知不知道我为你茶饭不食寝睡难眠？”诗中的主人公当然属于第三种，这自然也是很聪明的一种表达方式。
    当然，我们也还可以看作是女子当面求得男子谅解的卖萌。想象一下哈，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用萌翻人的声音逗男朋友说：你这个坏小子啊，还不和我说话啊？就为了你啊，人家饭都吃不下了；你这个坏小子啊，不和我一起吃饭了？就为了你啊，人家觉都睡不着了！
    多萌啊！

刊于2018年第3期《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