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八
七十年代初的某年腊月初八， 坐落在大别山区的岭上村被皑皑白雪覆盖。
一家土筑四合院，院子里，香樟树被大雪压弯了腰，一群老母鸡大概被雪照花了眼，栖息在院子角落的一堆树蔸子上。
四合院是由上下三间房组成，上房的屋子，一阵阵地呻吟声传来。 “霞，快起来，把火笼凼的火烧着，多加点蔸子。”
三间屋两头房，八岁的霞睡在北头的房屋里，跟奶奶一屋，听到奶奶喊，赶忙爬了起来。
风凉嗖嗖地顺着瓦屋的檐口往床上灌，雪花儿裹着灰尘打着转，从瓦缝钻到屋里，瞬间化为乌有。 “哎哟！好冷！”霞麻利地穿好了自己。
“王女子，先煮腊八粥，莫慌！”霞听到奶奶在吩咐大妈煮腊八粥。 霞连忙来到前屋的厨房。
厨房里，土锅台前，大妈慌慌张张，添了两大锅水，拿柴点火。 小小的霞一脸纳闷，今天奶奶怎么了，说好的今早上煮腊八粥我吃，怎么让大妈煮了，大妈煮的腊八粥有奶奶煮的好吃吗。 妈妈呢？妈妈怎么还不起来啊？奶奶怎么老往妈妈房里跑？
霞心里纳闷。她到院子的廊檐边抱来一大抱松毛引火，随着一股清烟缓缓上升，火笼凼燃烧起来了，烟雾弥漫开来，把霞熏的眼泪直流。
霞今年八岁，妹妹小她两岁，堂妹小她一岁。三个女孩让爷爷奶奶望孙子望穿了眼。 “养个儿子一发，养个女儿一塌。”是奶奶的口头禅。
里屋里，传来了妈妈的呻吟声，霞跑到里屋，刚想推门进去，只听奶奶一声厉呵：“小孩子莫进来。”
霞望着妈妈的房门，不敢做声，默默地帮大妈烧火煮饭，喂鸡喂猪。大妈把头天晚上泡好的黄豆，绿豆，红枣和着糯米一起煮腊八粥。 霞帮着往灶堂里添柴，火燎着大铁锅，锅里的腊八粥翻腾着，唱着欢快的歌。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大妈嘴里叨念着，笑眯眯地望着霞。
霞早就巴望着过年了，过年可以穿新衣服了，那件黄花儿上衣，是爸爸从县城百货公司托人弄来的布头做的，小褂儿做成好长时间了，霞穿上脱下，试了好几回。
腊八粥熟了，香味儿弥漫开来，屋里屋外都飘着豆香味。 “奶奶，奶奶，腊八粥熟了！” 霞高声喊着，奔向里屋。
“嘘……”奶奶从妈妈的房间出来，抬手示意霞小点声。 “奶奶，妈妈病了吗？么不起来啊！”
“妈妈要跟你生小弟弟了！”奶奶小声地对着霞的耳朵说。
“小～弟～弟，”霞眨巴着大眼睛，惊讶：“我又有小弟弟了，真好！”
火笼凼里，蔸子火火苗窜的老高，大吊罐的水乐开了花。霞喝着腊八粥，想像着小弟弟的样子，欢悦荡漾在脸上。
屋外，北风呼呼地刮着，雪花还在飞扬。大妈和奶奶一上午都待在妈妈房间里，让霞照顾两个妹妹。
霞领着妹妹时而在院子里玩雪，时而到火笼凼烤火，不知不觉到了下午。 傍晚时分，大妈和奶奶更慌张了，一会出来，一会儿进到里屋。妈妈的呻吟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屋外，雪花变成小朵小朵的棉絮，和着北风，跳着舞，飘飘洒洒，两个妹妹张着小手，接雪花，捏雪巴，玩的不亦乐乎。霞没了心玩雪，侧耳倾听妈妈的动静。
奶奶站在堂屋，对着土坯码的供桌，脸色凝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啊！保佑啊！”
“送子娘娘啊，行善积德啊！保佑母子平安啊！”
里屋里，妈妈“哎呦哎呦”地大叫，霞在院子的廊檐上，骇的快要哭了。 突然，大妈在里屋喊：“生了！生了！真的是个男孩呢！ ”奶奶欣喜若狂，拿着个鸡罩子（夜里用来关鸡崽的竹编器具）往妈妈房间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套住！快套住！”“我的大孙子耶！我套住了，套住了！”
一阵慌乱，一阵忙碌，大妈和奶奶欢天喜地。霞和妹妹们也跟着高兴的不得了。
大妈煮了一碗荷包蛋让霞送里屋去，霞推开门看到妈妈躺在床上，妈旁边，一个粉都都的小脸露在被窝外，奶奶笑着跟霞说，“大姐，这是你弟小套，我用鸡罩子套住的，是你永远的弟弟，以后，洗尿片屎片归你了。”霞懵懵懂懂的，点头应答。
“这么小的弟弟，还要我洗尿片。我本来有弟弟的，我弟弟都会陪我一起玩的。”霞在心里偷偷嘀咕。
是的，霞的大弟弟两岁多时，感染肺炎，当医生的爸爸没有救回他的命，因此，没有了大弟弟，年幼的霞一直沉浸在郁闷中呢。
如今又有了弟弟，八岁的霞像梦醒一般，慢慢地回过神。“哈哈，我又有弟弟了，太好了！”
弟弟和新年一起到来，可把霞乐坏了，余下的一个月里，霞整天里像小鸟一样，在屋里飞来飞去，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扫地，喂鸡喂猪，照顾妈妈，抢着洗弟弟的尿片片。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每天早上，门口的小河沟旁边，霞像个大人一样用棒槌砸开冰层，清清的溪水缓缓地流淌，霞不顾寒冷，学着奶奶的样子，在冰窟窿里洗尿片片，小手冻红了，寒风吹在脸上，生疼生疼，霞可不顾这些呢。
路过的村人看见了，打趣她:“大姐，你弟的尿片臭不臭啊！”“哼，你才臭呢！”每当这时，霞总装着没听见，在心里回应人家。
“大姐就是能干，天天洗片片，也不怕冷。” 听到人家的夸奖，冻红的小脸如花儿一样，轻盈的小身板穿梭在屋里屋外，开心地忙碌着。
年年腊月八，岁岁忆当年。
当年奶奶用鸡罩子套住的宝贝疙瘩，如今已人到中年，不负众望，责任重担一肩挑，上敬父母双亲，下养儿女成行，有房有车有爱心。
霞已不再年轻，对于女人，心底最大的温暖就是有个好娘家，“百岁有个娘家。”霞虽然过了两个五牵手的年龄，父母，两个弟弟才是她心底最大的幸福，娘家是她永远的靠山。
唯愿岁月静好，你安我康过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