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圆净现身奏事院    牙将追踪残寺中

 东都洛阳。夜晚。

一名虬髯老僧魑魅一样悄无声息地掠过大街，一袭僧衣宛如鼓动的翅膀。

忽然，几条人影从他眼前闪过，刹时隐没在夜色之中。老僧身子一纵，拧身蹿上了一座房顶，掠着屋脊，疾驶数步，然后举目窥探，只见那几条人影四散在一座官衙前，官衙大门上，挂着一只横匾，上书“平卢东都奏事院”（奏事院乃方镇设在两都的办事机构）几个大字。老僧思索片刻，拣起一块碎瓦，向那几人身后掷去，只听一声脆响，惊得几条人影一片忙乱，略微定下神后，几条人影忽地循声追去。

老僧看准一条人影落在后面，倏地从房顶跃下，张开右臂，猛然夹起那人的脖颈，风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到了一处残庙，老僧将那人抛在院落里，那人仿佛泥塑一般瘫在地上。

老僧返身去庙里端出一盆冷水，迎面泼在那人脸上，那人一个激灵，猛然挺起了脑袋。借着月色，那人看见眼前一只光亮的脑壳上有一双阴鸷瘆人的眼睛，一团尖利如刺的密髯，惊道：“你是人是鬼？”

老僧一脚踏上那人的胸膛，低喝道：“你是何人？围住奏事院作甚？”

那人急喘着道：“在下是京兆府捕吏……宰相府中遇贼，失窃夜明珠两枚，京兆府发遣我等缉拿……凶犯逃到洛阳，难以脱身，就混进了奏事院……”

“为何不冲进去将他拿获？”

“朝廷正要与淮西开战，不愿得罪平卢……命我等日夜守候……”

老僧嘿嘿一笑，脚上猛然用力，将那捕吏踩得大叫一声，口鼻出血，立即毙命。

老僧僧袍一抖，疾步出了残庙。这时，从残壁中又跳下一条黑影，裹着披风，黑绢蒙面，他悄无声息地走向捕吏，摸出利刃，向他前胸连刺数刀，又起身连忙去追老僧。

“嘿嘿，足下以为老僧出手不干净吗？”

那老僧突然现身庙门，挡住了蒙面人，阴惨地笑道。

那蒙面人惊得魂飞魄散，连退数步，匆匆消失在残垣断壁之中。

老僧并不去追，又原道返回了奏事院，绕开院门，寻一处古柏掩映的高墙，身子一纵，跃上墙头，手搭凉棚，暸望数匝，才像一直大鸟一样落进院子。

老僧闪进客舍，查看一遭，又钻进议事厅，观望良久，似乎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只好缓缓走出，迎头撞上两名手提灯笼的巡逻卫兵，他连忙闪身蔽到廊柱之后，正听见卫兵窃窃私语，一个道：“老哥，小弟还存有一坛陈酿，这夜深人静无人知晓，你我何不饮上几盅？”

另一个道：“甚好，甚好。只是哪里去寻下酒的菜来？”

第一个道：“厨内新宰了一只肥牛，已经煮熟腌好……”

第二个道：“愚兄就去偷两块来。”

第一个忙把他手里的灯笼接过来，低声道：“小弟在更房等你。”

那个卫兵向前摸去，老僧紧随其后，进了厨房，见那卫兵扑向俎案去偷牛肉，自己忙闪在一旁，细细查看。

那卫兵揣好牛肉，掩门而去，脚步渐远之后，老僧正要各处查找，忽然看见一条瘦小的黑影从梁上滑下，也摸向了俎案。

老僧轻移双足，欺步上前，迅疾出手，一把拿住了瘦子的后颈。那瘦子突遭袭击，慌乱之中，双肩一缩，竟然闪身避开，并趁势抬腿一脚，重重地揣在老僧膝上，老僧一个趄趔，但并不退缩，张开双臂，猛扑过去。

那瘦子觉出来人膂力惊人，不敢硬碰，还要闪避，那知老僧出手更快，早已牢牢攥住他的双臂。

那瘦子仿佛久经恶战，绝境之中仍然脱身有术，只见他猛然一跃，一头撞在老僧的下颔，趁老僧分神之际，挣脱出来，夺门而出。

老僧顾不得下颔剧痛，踉跄追出，但那瘦子已经逃出一丈开外。老生刚要发力追赶，忽听扑通一声，那瘦子象绊着什幺，一头扑倒在地。

老僧上前制住瘦子，狐疑地举目张望，果然看见另有一条黑影倏忽而逝，老僧认出这人就是刚才尾随自己的蒙面人，便低声道：“多谢出手相助！”

然后挟起瘦小黑影，跃过墙头，发足向前奔去。

老僧又回到残庙，推开庙门，将那人抛于地上，自己划着火捻，燃起油灯，找来笔墨纸砚，刷刷挥写起来。

片刻，地上之人清醒过来，挣扎着要起身，但四肢僵硬，无力起身。他躺在地上，双目的滴溜溜滚了几遭，看见了案上的老僧。他借着灯光偷觑老僧，见他目光阴戾，虬髯如针，不由周身一颤，但还是仗着胆子道：“你是哪里的和尚？捉小爷作甚？”

老僧正好写满一纸，转头看来，却见他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老僧颇感意外地道：“你这小儿，倒有些本事！宰相的夜明珠，是你盗走？”

“你胡说些什么？小爷未见过什么夜明珠！快放了小爷！”

老僧冷笑数声，突然跨步上前，一脚踏在他的脖颈上：“你要死还是要活？”

少年挣扎良久，渐渐气喘不均，低低地道：“小的……要活！小的把夜明珠给你便是！”

老僧松开脚：“老衲不想夺你的宝珠，老衲只要你送封书信！”

“给谁送信？”

“李吉甫！”

“不不不，小的盗他宝珠，捕吏正在拚命追捕小的，小的万不敢再进相府了！”

“送去这封书信，老衲帮你脱身！”

“是什么书信？”

“老僧把盗宝之人说成吴元济的手下，并假借吴元济的口气，给李吉甫写着封书信，感谢他以宝物资助淮西谋反！”

少年惊道：“如此不是要了宰相性命？”

老僧切齿道：“老衲就是要他性命！”

“你与宰相有何冤仇？”

“老衲与他并无冤仇！只是他鼓动皇帝讨伐藩镇，便是老衲的仇敌！”

忽然，一个蒙面人闪到门外，击掌叫道：“大师说得好！说得好！”

老僧沉沉地道：“足下跟踪老衲几个来回，该现身了！”

蒙面人昂然而入，拱手施礼道：“大师的法号可有一个净字？”

老僧道：“老衲法号圆净！”

蒙面人忙道：“平卢镇使者訾嘉珍见过大师！”

老僧不露声色：“老衲料到平卢的使者该到了！”

訾嘉珍道：“大师让在下找得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