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 三

2020-11-13  本文已影响0人  lostdays

我很抱歉让你们忍受之前那糟糕的版本。


    一张地图。

    这是一张暗红色的地图。黑色的碳粉与褐色的纸纹构成了它的基调,而徘徊于其上的则是暗红色的扭曲线条。那些细细的线如同一条古老的蛇,蜿蜒前行,穿过黑色的山峦和褐色的江河,在泛黄的平原上留下自己深深的痕迹。在那些山林,冰原,田野之间,那条蛇无声地首尾相衔,最终形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并在那里永久地定格。

    它是男孩看到的第一样东西。

    在多年前的那一天,沉默的男孩低着头跟在陌生的身影后走进了这座塔,穿过那些古老的岩石回廊,穿过那些木雕屋檐下清寂的回响,最终来到了这里。在这里他第一次抬起头,望向了正前方那一面厚重的石墙,而在那堵宽阔的石墙的正中间,这张图夺走了他的视线。

    “好好看看它。”

    那是老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记忆里,那个老男人的声音显得模糊且遥远。

    李男孩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望着那幅画。

    那该是一幅画,一幅以某一片土地为内容的画。他的父亲是一位书画家,他从小就懂得艺术品和寻常物件的区别,一幅普通的地图只追求记录上的清晰和准确,但是这张画里隐藏了更多东西。年幼的他还看不懂深远的怀念亦或是沉重的哀痛,刺激到他的是某种更加原始且直接的东西:那东西仿佛是一个被囚禁于画中的囚徒,它如同被世人所遗忘的那些魔鬼一样在每一条细线中做着永恒的挣扎,那一刻李燕亭甚至觉得那东西仿佛已经冲破了画纸的牢笼,它如同一个复仇的幽灵从墙面上腾空而起,死死地扼住了他脆弱的咽喉。

    那是一种至深的愤怒。

    那种愤怒翻滚在那副画的每一个细节里,浸透了每一根枯黄的纤维,如同千年前被人泼上去的古血,苍老,但永不干涸。

    男孩被震慑住了,他张开嘴,但发不出声音。

    “不要害怕。”老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要试图抵抗,去聆听。”

    男孩没有反应。

    “那副画上寄宿的意志是你还无法理解的。”老师的声音突然一下子拉近,仿佛直接响彻在他的耳畔,以至于让他怀疑那是他自己脑海中的幻象:“慢慢来。慢慢去回想该怎么呼吸。”

    男孩猛地回过神来。他本能地用两只手抱住自己已经涨红的脸,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然后是一串无休止的干咳。

    “画这幅画的人不止用了画笔和颜料。”老师蹲下来,厚实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背:“那画上被直接寄宿了一个古老的精神。但是不用害怕,用力呼吸三下,很快就会好了。”

    男孩趴在地上,圆圆的小脸上缺氧造成的红色正在褪去,逐渐恢复回了那种浅黄的肤色。

    他睁大了眼睛,视野间盘踞的那条赤色的蛇在逐渐地褪去,正常的光影慢慢回到了他的眼前来。肌肉的抽搐得到了平复,他开始重新感觉到对身体的控制权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是什么东西?”半晌,他坐在地上低声询问老师,那声音里仍然掺杂着一丝惊恐。

    “那是一段古老的过去。”老师回答。

    “我知道那是什么。”男孩的声音恢复了神气,他从小乖巧听话,但这个乖巧的孩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彰显自己的聪明和博学的时刻:“那上面画的是旧国。”

    “是的。”老师并不惊讶,他明白这个孩子接受过怎样的教育:“那是旧国。”

    “我见过这样的图,就在父亲那里。”男孩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我见过那样的图好多次好多次。但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想起刚刚的那种感受,已经散去的幽灵回身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看到的不是那张图。”老师说:“你看到的是一个人。”

    “人?”

    “或者说是一段记忆,一种情感,一个念头,诸如此类的东西。画这幅画的人不是普通的画匠,他是一位伟大的法师,在这幅画里他倾尽了他的灵魂。”老师慢慢地说着,他的口吻不太像是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在那段那他感到无比屈辱的道路上用自己的鲜血画下了这幅画,最终死在了路上。”

    老师的声音如同薄淡的雾般沉降,在冰冷的地面上摔成了粉碎,话语的碎片洒在了男孩的心头。古老的回廊陷入了久久寂静,再也听不见一句人语。

    于无声中男孩再一次抬头,这一次他终于得以窥见那画的本质:在他眼里那画上不再有苍老的血,而是纤细且凝练的火焰。赤色的火焰组成的小蛇在干枯的纸面上抬起头,对着他吐了吐芯子。


    一头红发的女人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张简陋的床。微微发黄的麻布床单上满是褶皱,七扭八扭地叠放在陈旧的床垫上,好像被暴风雨撕扯过的一片叶子。床下是裸岩的地面,上面零星地散落着几件衣服,看上去前一夜它们的主人不是以安置贴身衣物的心情将它们脱下,而更像是一只巨型的昆虫想要甩掉束缚它的蚕茧。衣服被扔在距离床有点远的地方,而一个看上去狭长的黑色袋子则安稳地摆放在被当做床头柜来使用的木桩上。黑色的袋子似乎是某种动物的毛皮制作的,袋口为了方便没有收紧,从外头能隐隐看到一枚木质的剑柄。伴随着袋子一同躺在这里的还有两个金属水壶,几块碎钱,以及一小堆干粮渣子。

    女人伸手挠了挠肚皮,取过了水壶躺着灌了一大口,紧接着又全部呛了出来。她坐起身,茫然地看着被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的床铺,愣了愣,随即下床去踢踢踏踏地穿起了裤子。

    也许是听见女人已经起床,小屋的门被打开了。伴随着夏日的阳光一同进来的是一个魁梧的男人,眉毛粗黑,咀嚼肌发达,旺盛的体毛下是粗壮结实的肌肉,像他这样的男人,往往都已经在过去的岁月里养成了不论进什么门都要先半蹲并且侧过身的习惯。

    男人的手臂一甩,一只被草草剥过毛的死鸡就被摔在了地上。那不是一只圈养的家鸡,而是森林里货真价实的掠食者,站立起来足有人的腰部那么高,强壮有力的脖子下是羽毛丰茂的翅膀,一对有人的拳头那么大的利爪即便在死后也还闪烁着锋利的光泽。这样的动物它的餐盘里已经不经常出现小虫子与谷物,它追逐的是那些更加巨大的昆虫和大老鼠,有时候小一点的鸟类也会成为它捕猎的对象。

    但那都是它生前的事了。男人杀死它的方式很简单,两只手抓住脖颈的两头,然后像折断一根树枝那样摧毁那些骨头。按道理,对于这样的鸟来说脖子处的肌肉相当坚韧,但是那些肌肉却没能阻挡这样粗暴而简单的一击。

    女人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的猎物,而是惺忪着眼睛走到水盆旁,简单地用冷水冲了下脸,然后蹲在那里发呆。在她的身前男人已经开始用滚烫的热水给鸡拔毛,鸡血在折断脖子时已经放过,眼下只需把尸体扔进锅里即可。而女人则坐到简陋的小桌子后面看着男人忙前忙后,看着他收拾杂乱的床铺,清理桌子,把多余的衣服收进壁橱,但只是看着,一声不吭,睡眼惺忪。

    直到男人用两个小盆把煮熟的鸡端上桌,两个人之间都没有对话。女人只是埋头吃她的那一份,随手把吃剩的鸡骨头扔在脚下,而男人则是不吐骨头的,他把骨骼和肌肉一同嚼碎,然后就着凉水冲下咽喉。小屋里有几个沉甸甸的酒壶,但眼下两个人都没有去动的意思。

    有活儿干的早晨他们都不喝酒。

    饭后两个人就上了路。黑色袋子里是一对刀剑和一只皮革手套,男人随手把黑色的直刀连着刀鞘插在了背后,而女人则戴上了手套,把那柄铁剑拿在了手里。他们一路走了很远,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慵懒的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处驿站。乌陵这个地方除了果园就是农田,务农的当地人往往是通过田地的划分来计算方位的,能用作地标的东西并不多。所以当他们选择什么地方同人会和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某个车马驿站,这些驿站平时负责传信和提供饮食,但是农忙的时候它们就成了农用物资的集散中心。种子,肥料从这里向农夫们分发,一车车的谷物也是在这里打包运往城市。事实上,这些驿站就是乡村的心脏。

    他们在驿站停下,但并没有走进去。女人直接躺在了屋檐下的木质地板上,男人则蹲在她身旁,用帽子慢慢地替她扇着风。这时候有风从田野上吹过,夏日的麦浪和阳光融在一起,男人痴痴地看着,偶尔有汗水滴进脚下的土里。

    沿着那条土路有人来了。

    男人眯着眼睛,吃力地顶着阳光看过去。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直到渐渐走进了,才能看出那大概是个青年。青年一身都是黑色,黑色的短打衬衣,下身则是简单的黑色短裤和便鞋。他背着灰色的布包,腰间系着一柄红色的剑,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男人盯着那个身影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回过头,摇醒了女人。

    该等的人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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