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摸 老鹿
来了一个记者,真是好笑,问东问西还不去管他,硬要问我门前蔬菜怎么种出来的,山上柴火怎么拿下来的……啊呀,你是爷娘生得好,命好福气好,办公室坐坐,笔杆子拿拿,你要也是一个瞎子,天生一个瞎子,就不会这样子问我了!
我也不是咒人家。记者姓徐的,人不错,说要把我的事情写出来登报呢,呵呵,我一个瞎子,还登报,有什么可登的。
不过儿子媳妇会看到吧,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徐记者一个劲地问,我也只好直说了:
“那还有什么法子呢,一个字‘摸’呗。”
很健谈、很开朗的一个年轻人,突然不响了,我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呢,手里却握住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手,年轻的、热乎的手,紧紧握住,热量传过来,像一股电流……
多少时间,没有这样子握过人家的手了?自从那次,算起来大概有40年了吧,因为将一种摔地上会响的“跌跌炮”放进包里,想带回来给儿子玩玩,哪知道因这么点小事,从此成了一个瞎子,从此再也没有人,像这样子地握过我的手,哪怕是亲生儿子,也离开我,跟他妈妈走了。
这个徐记者,不光握了我的手,还仔细研究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我都不好意思了,想抽回,又被拉回去。
我的一双手,可没什么好看,都是伤疤。旧伤加新伤,创口贴好几张,都来不及撕下,难看死了。
是的,这个徐记者,会看故事呢。我的手上有故事,他才会看这么久。
门前的南瓜,藤沿在泥墙边的毛竹棚上,开花了,结下嫩南瓜了,徐记者问这个真是你种的?那还用说,茄子、辣椒、番茄都是我种的,都是我用手摸出来的。
开始一只眼睛还有点光感,后来就一片漆黑了。爹妈跟我过,二十多年前,前脚后脚都走了,临终前不肯闭口眼,不放心我啊,怕我吃苦头,我跟他们说,我有手有脚饭总有得吃的,要他们放心,这才咽过气去。
弟兄有的,也很照顾我。过日子,总还是要靠自己的,靠别人家过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眼睛看不见,屋前屋后那点地方,心里亮着呢,太熟悉了,摸摸也摸熟了。
山里的土地,石块多,种下去,还容易点,除草施肥麻烦多,好多次摸到尖角石头,一阵钻心的痛,肯定是出血了,那怎么办,赶紧想办法止血呗,好在现在有创口贴。一次摸到一条糙糙的、凉凉的东西,等我醒悟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还算好,是条菜花蛇,没有毒。
还有一次,在屋旁溪炕边拿个小桶浇菜,一脚踩空直挺挺掉到溪炕里,爬都爬不起来,幸亏村里老书记刚好路过来看我,把我拉起来。
俗话说得好,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脚。桥洞底脚5趟去过了,最厉害的一次肋骨跌断好几根。儿子媳妇都回来,送医院。等稍微好一点,拿根竹棒继续走,锻炼身体呢,不走全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