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妖风来了

树妖

2018-09-16  本文已影响92人  雨夜说书人

张生欲过冈。

小二问:“客欲往何处?”

张生道:“欲由此处过冈,赶赴省城乡试。”

小二道:“由此处向东,走官道,然后折向北,五至六日即可入省城。此山冈虽是捷径,却万万走不得。”

张生问:“为何走不得?”

小二道:“客官,并非我危言耸听。此冈上密林丛生,颇多树妖,能幻化万物,诱人近前,缠而食之。”

张生道:“考期已近,走官道怕是赶不及了,如之奈何?”

小二道:“客官如若一定要经由此冈赴省城,切记万万不可过多停留,不可与林中任何事物纠缠。”

张生暗暗思忖:试期已近在咫尺,十载寒窗只为这几日,一旦错过,则需再等三年。无论此山冈上有虎还是有妖,都得搏一搏。

“多谢小二哥关照。”张生背起书篓,便向山冈上走去。

小二道:“客官一路小心!”

走了不到五里路,林子便越来越密,棵棵巨树,藤蔓遍布,虬枝龙爪,遮天蔽日。一条狭窄潮湿的土路曲折周转,两边杂草参差,乱石龃龉。此刻,虽是晌午时分,林子里却无比的阴暗深邃。

张生埋头疾走,又行了大约两里路。蓦然,见一女子伫立于前方土路边不远处的草丛里。张生猛地吃了一惊,止住脚步,硬生生地伫在原地打量那女子。但见那女子生得粉脸樱唇,蚕眉明眸,一身锦缎绫罗,娇艳媚香,正痴痴地看着张生笑。张生正了正襟,向女子行了一揖,心中疑惑,荒郊野外之地怎会有如此鲜亮女子?正踟蹰间,女子突然微伸纤手,粉唇嘤嘤,向张生招呼道:“公子,何往?”张生未忘小二之前的关照,便道:“学生赶考路过此冈。”说罢,便欲挪步往前走。

女子香肩微斜,掩嘴娇笑道:“公子急什么,歇一个时辰再走也不迟。”

张生并不停步,“考期已近,学生不敢停留,娘子见谅。”

“公子且留步,功名如烟云,怎比得一刻云雨风流?”女子气丝轻吐,一手搭肩,微微褪下肩头的衣裳,露出雪藕似的一片肌肤,娇笑道:“公子,来,近前来。”

“你到底是人是妖!”张生不禁怒喝一声。十载寒窗,四书五经里少不得的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此刻,见那女子这般狎浪淫猥,腐化失节,张生顿时怒从心起。“是人,便恪守妇道,如此极尽丑态,成何体统!此处荒山野岭,不宜停留,速速离去。是妖,则应潜心修行,以求正果。隐匿此处,幻化诱引,祸害旅人,实乃十恶不赦!”

“公子,近前来,近前来。”女子似乎对张生的教条置若罔闻,仍一边除衫褪衣,一边轻扭柳腰招呼张生。

必是树妖无疑!张生狠狠地啐了一句,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前向走去。

之后的几里山路,有树妖见张生赶路饥渴,幻化为美酒佳肴的;有树妖欺张生衣着破落,幻化为金锭银锭的。张生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君子事,不吃无主之食,不拾他人之遗,且又谨记着小二的提点,所以对路边的美食、金银皆视而不见,只顾着快步疾行,一溜烟就下了冈。

冈上一阵阴风吹过,枝叶瑟瑟作响。

“我听闻世间男子皆贪恋美色。官贾留恋温柔乡,才俊撰描名花榜;富公子尤难辞路侧菅草之葱青,穷莽汉仍不忘瑶池白鹄之娉婷。如此荒冈野径,遇独身美女子,且周遭僻静无人,任谁人能不动心起念?或如猛虎直扑,欲作强盗之行;或虚作关切,而行伪君子之事。凡此种种,无不是为美色所诱,近前触碰我身,为我藤蔓所缠。我化作美女子在此诱人而食,至今已猎获过路壮男子二十余人。此书生非但不受迷惑,似乎还一眼识破,难道此书生非人一族?”

“我听闻世间人,饥则觅食,渴则寻饮,饥渴而不进食饮则必死。如遇旱涝不收,互为杀伐,易子析骸,争食致死者比比皆是。又闻世间人皆贪恋口爽,遇佳肴则囫囵吞食,见琼酿则饕餮豪饮。我于此山冈中途,化作一篮美食佳酿,行路人走到此处,正是饥渴疲乏之时,但见路边佳肴,无不食指蠢动,口角流涎。有环顾左右,欲蹑手偷食者;有飞步近前,欲整篮携走者。诸如此类,图一时口舌之爽,贪目前无主之食,皆为我藤蔓所缠,男女老幼,至今已有二十余人矣。此书生不恋美色,不贪佳肴,难道真乃非人一族?”

“我听闻世间人,无不贪财好利。沃土阔大,无人勤耕;铜钱孔小,众人猛钻。为一点蝇头小利,兄弟可反目,父子也成仇。我化作金锭银锭于路侧,行路人骤见此飞来横财,不劳而获,皆口唇抽搐不止,双眸放出金光,疾步流星,奔向前来。二人同行,为争金银,互为斗杀者有之;四五人同行,为多分成,击死其中力弱者有之。这般情形,不可胜数,一旦触及金银,即刻为我藤蔓所缠,贫贱富贵者皆有,至今已二十余人。美色、佳肴、金银,无一动心,此书生必是非人一族!”

又一阵阴风扫过山冈。

“尔等竖子,乳臭未干!”老树枝干“嘎嘎”作响。

“此书生是人无疑!尔等三个黄口竖子,见识短浅!只听闻世间有好色、嗜食、贪财之人,却未识得世间有熟读四书五经,奉守道德礼仪之士。此类人,谓之君子。君子重节不乱礼仪,不吃无主之食,不拾他人之遗。尔等竖子,欲用美色、佳肴、钱财诱之,无异于对牛鼓簧,鸡同鸭讲,笑煞老身了!笑煞老身了!”

“姥姥千年道行,见多识广,何不教我们一教?”

“多说无益,如若此书生再过此冈,老身必亲自擒而食之。”

风过树静,山冈幽幽。

张生离了山冈,直奔省城,两日即达,八月初九,正赶上试期。四书、五经、时务策,三场九日,白马过隙。试毕,张生已无足够盘缠留在省城等放榜,即与几个同样囊中羞涩的同乡考生相约回乡等喜报。

一众人走了两日,至岔道口,张生欲走近道过冈,其余考生欲绕行走官道,遂挥别分道。

张生上至山冈,遵循来时的原则,背紧书篓,埋头疾行,目不别视,耳不旁听。一口气走了近十里,一路无事。张生正色低语道:“必是我一身正气,妖邪无法惑我,庆幸仍走此捷径,省去了绕道的盘缠。”眼见着即将下此山冈,忽见土路边一老妇人,白发伛偻,瘫坐在一棵老树下的乱草丛里,哼哼唧唧,呻吟不止。张生心中一咯噔,慢慢停下脚步,警觉地打量着老妇人。于此同时,老妇人也正望向张生,两人目光相接,老妇人表情惊恐万分,立即将脸转向别处,双臂抱紧双膝,蜷缩起来,浑身瑟瑟发抖。张生两眼紧盯着老妇人,蹑手蹑脚地沿着土路又向前挪了几步,心中思忖,到底是人是妖?老妇人见张生靠近,扭着身子往后缩了几寸,反而抖抖索索地先开口问道:“后生,后生,可是此处上仙么?老身已是古稀之年,无奈冒犯上仙宝地,求上仙放老身过去吧。”

“小可乃是过路人。”张生作了一揖,目光仍停留在老妇人身上。

“呃。”老妇人看似疑信参半,朝着张生微微点了点头。

张生问:“此冈凶险,老夫人为何独自在此?”

老妇人流泪道:“老身亦知此冈凶险,冈下客栈小二劝我再三,无奈老身之事紧急,紧急呃。”

张生问:“老夫人不妨告知小可,所为何事?”

老妇人捶胸顿足道:“老身早年丧夫,有一独女嫁于省城,前日有家书到,吾女病笃,朝夕将不久于人世。老身唯有独过此冈,但求速至省城,见吾女最后一面。岂知刚上此冈,便扭伤足踝,只得移身至路侧,背靠此树暂歇,见后生路过,误认作树妖显形,欲食老身,心惊胆战,冒犯了后生,后生勿要介怀。”言毕,放声大哭。

张生见此情形,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思量道,孟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且君子当助人于危难之间。此老妇人年过古稀,又独对丧女之痛,如今踝伤不能行,羁绊于此荒冈,岂能坐视不理。而小二之前的关照,张生此时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张生移步近前,伸手道:“老夫人莫急,小可背老夫人过冈。”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耽误后生行程。”老妇人口中唯唯推辞,身体却慢慢迎向张生。

张生指尖刚触及老妇衣袂,百千条野蔓老藤,排山倒海般袭卷而来。“树……”妖字未及出口,张生已被纵横缠卷。

“命休于此矣!”张生心中呼喊。

蓦然间,一头麋鹿从林中窜出,靠于老树上来回蹭痒。老树妖贪图麋鹿稀有,鹿肉肥美,遂弃了张生,去捕麋鹿。张生得脱,纵腿逃命,一路狂奔到冈下客栈。

小二问:“客官回来了,为何如此落魄?”

张生惊魂未定,道:“为树妖所缠矣!为树妖所缠矣!”

小二惊呼:“客官前次上冈时,小二已关照再三,切勿停留纠缠。树妖惯化作美女、金银,客官必是难抵诱惑,近前欲取。所幸得脱,所幸得脱,客官洪福。”

张生大呼道:“非也!非也!”

九月朔,桂榜出。中举喜讯,今日将送至各乡里。张生与一众同乡考生,一清早便集在乡北十里外的石亭,忐忑渡步,等候报喜差人。一阵锣鼓声响,红缎锦绸,张生高中解元,朝廷委以麻县知县。官轿已备,张生登轿,一胖差人轿前步行开道,先回乡拜高堂,谢乡人,收拾停当后,择日赴麻县上任。

途中路过一小树林,轿子忽停,张生掀起轿帘问:“何事停轿?”

胖差人道:“大人,路中有一老妇人瘫坐在地,是否上前助她,大人定夺。”

张生嘿然,须臾后,正色道:“绕行!”

胖差人道:“大人英明。”

轿子载着张生,绕过呻吟着的老妇人,晃晃悠悠地向乡里去了。

轿子入了乡里,全乡人蜂拥贺拜。张生欲拜高堂,却不见了张母。张父道:“你母亲忧心你未归,已于一个时辰前往石亭去寻你了。”

忽一人飞奔入来,大呼道:“张生,我于树林砍柴,见令堂倒于路中,已气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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