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每一天命名◎沧桑
“你外公没了,昨天早上。”听着异乎平日的口吻,和着刻意慢下来的节奏,老妈的声音还在耳边,“不过你不用来。你姐来就好了,她离得近。”
是继外公。
我不知道该顺从妈的意愿不去,还是在这场最后的送行中,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抚平他们之间的旧伤。老妈积攒着的来自小时候的苦,以精神层面的居多,也最磅礴。我记得她一次次说起过她苦涩的童年,让贫瘠的岁月徒增一条条伤痕的旧时光,在她的口述中,其实是一点点消弥了的。但她又好像一直不曾原谅,时间,会有答案的。
那泛腾不息的稀薄得透骨的亲子关系,从亲外公离去开始就扎了根。那时,外婆是抗拒再嫁的,可是拖着几个儿女的她,在逼仄的现实面前,在太外婆的苦口婆心劝解下,不得已遵从了。
妈又说,再说不是双休日,你忙的。
在华茂外国语学校这儿停车的时候,我的泪水还是涌了出来。
不由想起2007年4月17日,农历三月初一,奶奶去世。那天早晨太不同寻常,喝过几口水后,我手中的玻璃杯竟毫无征兆地摔到地上,碎了。不一会,老爸的电话铃声响起。那一刻,恍若梦醒:我亲爱的奶奶是不可能走的啊,她怎么能走呢?念经念佛修行虔诚之至的善女子……姐姐也这么认为,没有奶奶的生活完全不敢想像,她在,家族才是完整的。然而,竟然已经过去11年了!记忆里,祖辈当中,爷爷和亲外公只是一个符号式的存在,我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爷爷和亲外公,因而,奶奶和外婆就是一片天。
但是,他们都是有位置的。
在我的感觉里,外婆是个孤独而清高之人,骨子里又是善良到极致的。她生前誓说要建一座孤坟的愿望终究成真了。那时,外婆与我并不很亲近,童年时去外婆家,也多与姐姐一起。越过水库,走过一段草木深深的山路,沿着一条铺满碎石子的公路,一路往北,转个弯就到了那个古旧风格的“七角屋”。老妈说过,那类屋子是早前显赫人家的标志之一,可最终还是落至衰弱的地步,建筑却留存下来了。据说,当年几个孩子可以选择“当农民”还是“当工人”,而农民在当时是“吃香喝辣”的,当工人却不受待见,亲外公就选了当农民。时代轮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印象中,外婆总是一次次地站在七角屋靠窗的桌边,用一把木梳子不停地梳理她漫过耳垂的短发。那个冬天到来的时候,一群鹅还在田地里叫唤着,小学六年级的我听说外婆离世的消息时,还是懵懂的。我想起了那年我们家建平房时,已然病入膏肓的外婆摸着新砌的墙,感慨万分。外婆没有享过福,母亲总是这么说。
现在,继外公也走了。
外婆从不执意于用形式上的东西去束缚一个人。为什么说要单独一个人?亲外公的坟茔由于年代久远,老妈她们几个在山头找过太多次,终究无果。“想来看我的,自然会来。”在世时,外婆已经知道找不到亲外公的坟,总这么说,“我不想跟她争。”继外公的第一任妻子在世时听说很凶悍,只是不可能彼此遇见,即便如此,外婆也不愿在那个世界里与她争宠。闻之,我肃然起敬。
继外公走了,带着稀疏的记忆。
十来岁时的某天,表妹与我一起在外婆家吃午饭时,他唠叨的声音让我们相望窃笑;立夏时,他驼着背带来一大篮蛋;夏日午后,我们玩得正欢,外公已经在一张泛黄的旧报纸前发出一阵阵断续的呼噜;“你身体这么好,主要吃什么?”小时候,我常常问外公,而他不假思索:“萝卜。”种什么吃什么,农民们的日常菜。11日那天见到地里的萝卜时,我就想起了外公。
并没有在继外公最艰难的岁月里见证他的窘迫,也不曾亲历母亲的苦,我终究无法感同身受,而只能穿透时光在想像里重塑、回望。
外公96岁那年的春节,也就是前年,外公的话犹在耳边:“村里九十以上的,我排第三名。”
现在,一个时代真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