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三国：论关羽降曹二三事
文 | 乄妖乀
《三国演义》中曾有‘三绝’之说，分别是诸葛亮之‘智绝’，曹操之‘奸绝’，以及关羽之‘义绝’。然追根究底，所谓‘三绝’不过是为作者‘尊刘裔曹’的思想服务而已。以曹操的‘奸’反衬刘备的‘仁’，以诸葛亮之‘智’与关羽之‘义’一文一武辅佐刘备。
特别是关羽，小说中不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与曹操土山三约，为曹操斩颜良、诛文丑。最后封金挂印，千里走单骑，一路护送两位嫂嫂，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成就忠义之名。现实中更是被神化，历朝多有褒封，最终被奉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崇为“武圣”，与“文圣”孔子齐名。
而关羽三约，一者，只降汉帝，不降曹操；二者，赡养二嫂，尽勿扰门；三者，知刘去向，便当辞去。然据《三国志·关羽传》中载，“建安五年（200），曹公东征，先主奔袁绍。曹公禽羽以归，拜为偏将军，礼之甚厚。”《三国志·武帝纪》中亦载，“备将关羽屯下邳，复进攻之，羽降。”并未提及三约之事，作者如此说只为关羽降曹找寻借口而已。
至于关羽降曹后，《三国志·关羽传》中所言‘礼之甚厚’至如何程度，史文中并未记载。小说中言及赠送‘美女绫锦、金银器皿，宴会不断……此应不出‘礼’之范围。然曹操将赤兔马转赠于关羽，仅是作者一家之言，史文并无此说。
关羽斩颜良虽是史实，然不过是偷袭；诛文丑却是谎言，不见于史文。
《三国志·关羽传》载，“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於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确是符合‘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描述，然不过是作者断章取义尔……
《三国志·武帝纪》云，“曹操北上救援白马时，荀攸曾谏言：‘今兵少不敌，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若将渡兵向其后者，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公从之。绍闻兵渡，即分兵西应之。公乃引军兼行趣白马，未至十余里，良大惊，来逆战。使张辽、关羽前登，击破，斩良。”
故而《三国志·关羽传》所载，“绍遣大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於白马，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完全是依照荀攸之策略行事。
颜良被曹军突袭，仓促应战自是有些手忙脚乱。且白马斩颜良尚属关羽‘首秀’，颜良不识关羽之能，未尝没有情敌之嫌。而《三国志·荀攸传》亦载，“后从救刘延於白马，攸画策斩颜良。”可见陈寿亦是赞同解白马之围的首功当属荀攸。
然作者却稍加改动，将其改为‘关羽自请前部先锋，为曹操婉拒’。先抑后扬，将解白马之围的功勋完全转嫁于关羽……
诛文丑亦是如此。文丑何人所诛，正史并未记载，依《三国志·武帝纪》所言，延津一战，文丑乃中曹操以辎重诱敌之计，死于乱军之中。且《关羽传》中并未提及延津之战，可见诛文丑确是与关羽无关。
不过《三国演义》的精妙之处，恰是作者能够将史实之确凿性与纰漏点，进行巧妙地整编、设计，使之完全服务于‘尊刘裔曹’之主体思想。
至此作者仍觉不满，又将讨伐汝南黄巾刘辟、龚都之功勋，亦归于关羽名下。然则据《三国志·乐进传》、《三国志·于禁传》皆载，讨伐汝南黄巾，系以乐进为主将，于禁为副将，而与关羽无丝毫关系。
关羽斩颜良以报曹操之恩后，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刘备於袁军，并未如小说所言‘封金挂印’。关羽被封为汉寿亭侯，虽是曹操保举，名义上却是汉献帝封拜，关羽自是接受封爵的。
而一路保护二位嫂嫂，亦是小说之言。据《三国志·先主传》载，“先主据下邳……留关羽守下邳，而身还小沛。”而《武帝纪》中言，‘曹操东击刘备，破之而生禽其将夏侯博。备走奔袁绍，曹操得以获其妻子，后复攻下邳关羽。’可见曹操是擒刘备妻子在先，攻取关羽在后。
且甘糜二人不随夫君身边，又岂会随其部将住下邳，明显不符合逻辑。据《三国志·甘皇后传》所云，并无甘夫人随关羽降曹之事。卢弼《三国志集解》亦云，刘备妻子‘为操虏者，不知所终’。关羽完全是独身回归，护送刘备家眷云云，则不见于史。作者如此安排，为之后的过五关斩六将做铺垫而已……
因为据《三国志·关羽传》中载，关羽斩颜良后，是直奔刘备於袁军。而《三国志·武帝纪》亦言，“公还军官渡，绍进保阳武，关羽亡归刘备。”换言之，关羽仅是由官渡前往阳武一带而已，两地不过‘隔水而望’。
然作者即使为了塑造关羽，不辞艰辛千里寻兄的忠贞之节和义勇之慨，亦不至于将回归之路设计的如此南辕北辙……
事实上，‘过五关斩六将’之故事，并非作者独创，早在南宋时期，便在市井中广为传颂。然民间艺人对于历史文献的掌握多有纰漏，最终造成诸多‘误会’。然作者对三国故事整理改编时，关羽过关斩将的形象已在民间根深蒂固，作者亦不得不迎合读者的心理，并未对此情节做出过多的修改。
过五关斩六将路线图
既然关羽‘千里走单骑’仅是虚构，其途中所发生之事自然亦是作者虚构之语……
周仓实为虚构。查《三国志》、《后汉书》史籍，及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所引魏晋典籍，均无周仓其人。其后之野史、杂录亦未有周仓跟随关羽之记载。直至元代至治（1321—1323）年间刊刻之《全相平话三国志》一书，始有周仓出现。
关索亦为虚构，据《三国志·关羽传》记载，关平实为关羽嫡子，而非假子；次子关兴，深受诸葛丞相器重，却不幸早亡；尚有一女，真实姓名不详。却并无关索相关记载，其人物出自民间小说《花关索传》。
而张飞占古城、关羽斩蔡阳，以及刘关张古城相会，自然亦是虚幻之言，均不见于史。《三国志·先主传》中载，“绍遣先主将本兵复至汝南，与贼龚都等合，众数千人。曹公遣蔡阳击之，为先主所杀。”即蔡阳为刘备所杀，反而《关羽传》、《张飞传》中并未出现占古城、斩蔡阳之相关记载。
关羽的回归，诠释了其一生之忠义。然关羽最终为何未降于曹操……
《三国志·关羽传》中关羽道，‘受刘将军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不过此种‘官方发言’，究竟有多少可信度，怕是关羽自身亦是不敢保的。
其《蜀记》中曰，“曹公与刘备围吕布於下邳，关羽启公，布使秦宜禄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又屡启於公。公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羽心不自安。”且与《魏氏春秋》所言相同。不仅如此，《蜀记》亦云，“初，刘备在许，与曹公共猎。猎中，众散，羽劝备杀公，备不从。”而《华阳国志》亦载之，并言‘故羽常怀惧。’关羽心中是否常怀疑惧，我们尚且不知。但至少关羽对于曹操，心中隔阂已生。
而且与刘备相比，曹操麾下可谓猛将如云，曹家诸将我们尚且不谈，外姓将领能力出众者亦是比比皆是。换言之，曹操麾下武将系统已是非常完善，关羽虽是万人之敌，然此时降曹无异于半路出家，于曹营立足亦非易事。尚不如重归刘备帐下，做那诸将之首。
我们被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之义勇所惊叹，被关羽身在曹营心在汉之忠贞所折服……然曹操放归关羽之行为不更应受世人所称赞吗？即使裴松之亦为之赞叹曰，‘曹公知羽不留而心嘉其志，去不遣追以成其义，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於此乎？斯实曹公之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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