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美食文学与美食散文

姑苏旧事:山湖杂记

2017-01-27  本文已影响54人  飞起来的圆圈

姑苏旧事:山湖杂记

苏州城外有两座山。一座东山,一座西山。说是山,实际是岛。立于陆上的是山,立于水中的是岛。苏州是没有山的。黄山一千八百多米,泰山一千五百多米,这是山。苏州最高的穹窿山,三百多米,不到人家一个零头。暑假的时候我去重庆,动车十多个小时,全都颠在山里。我们在山洞与阳光间穿行。过这个洞,遥遥地看见远山里老牛耕地;再过一个长长的洞,竟然还是那头老牛在耕地。好家伙,原来这才是山呢!山是两条腿轻易不能走出去的。

苏州中学也有山。造学校的时候,挖过两个池子。把挖池子的土拢一拢,堆一堆,顶上插个亭子,这也就叫做山了。如此想来,东山和西山,在这么一个地方,被看作山,也不大奇怪。这两位立在太湖中间,因此叫做东山岛和西山岛。太湖中间的山岛可多了:三山岛,佘山岛,贡山岛……然而谁都没有这两座那样高大,那样载住人们生活。

西山产杨梅,东山产枇杷。枇杷是白玉沙的,剔透甘美,别的品种都比不上。到了上市季节,一筐筐一车车地往外送。看着是不错的生意。不过,果农的日子并不好过。苏州这地方有黄梅雨季,而且会氽水。间断的雷雨持续好几十天,再一氽水,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只有两三成的残活。然而果子照样还得卖。果农挑着担子,亲自进城去卖。他们和买家讨价还价,面不见愁色,喉咙三般响。除此以外,怎么过活呢?干杂务。他们什么都干。

一是替人清扫墓碑。苏州的老人极看重葬入土中,叫“落叶归根”。大多都会早早觅一处风水宝地,立了碑,刻好名字,字色砂红,代表还健在。常常于家中遥指郊外,叮嘱子孙道:“囡囡看,阿爹死了以后就住在那里,阿婆也要搬过去的。你每逢节日,都要来看看我们。”等真的归天以后,照例火化,择日下葬。这时候墓中已经满是腐败枝叶和结织罗网。当地早有几个妇人结伴候在一边,专等这种时候,冲上前来。先不由分说地打扫,再笃笃定定地讲价。谁能在这时候小气呢?若再多作几个揖,称赞几句“发财儿子”(这在我们是一句骂人话,但我确信曾听见她们拿来作祝福,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兴许可以拿到更多酬劳。

还有就是开农家乐。太湖这地方顶好,游客多。吃饭客往来不绝。前些年还有船菜,是坐在船上吃的。有“太湖三白”:白鱼,白虾,银鱼;“水八仙”:藕,芡实,茭白,茨菰,莼菜,水芹,菱角,荸荠。现打鲜吃,味道很紧,没有腥气。近些年禁止了船菜,就改在陆地上卖。开车在东山岛绕行,一路都是农家乐。我吃过不少回,感觉口味重过市区,浓油赤酱。茄荚,塞了满满的肉馅,酱色浓得像墨,而且带着厚厚一层油。莼菜汤,好大一碗的莼菜,几乎没有汤。还有道菜叫“天下第一鸡”,将母鸡、鸡蛋、猪蹄炖在一起,味道妙不可言,每次邀请客人前去,一锅都吃不够,需要加点。

鸡养在一个大网兜里。这个网兜和小房间一样大,靠墙围住三面,顶上是可以跑的。鸡还能跑吗?能的。这群田野里的鸡,它们竟然会飞。客人站在网兜外边,指住哪只鸡,就由主人去拎了来,当场杀了吃。不过有时候,到手的鸡飞了,那也没有办法,只得另寻良鸡。主人家是不担心的:“这些鸡认得窝里,晚上自己会飞回来的!”

有一回我们去吃饭,临走前想买走两只鸡。我爸一眼看中了他们家的一对老鸡。主人家不卖,说这对鸡是用来下蛋养崽的,不能卖。每户人家就这么一对老鸡,卖了去怎么了得?又指着门框边傻看着的胖小子道:“这只老母鸡养了四岁,我家儿子也四岁。”结果这时候,鸡窝里出现了大混乱,好几只鸡扑棱棱半飞半跳地逃了出去。我爸见状,转头就追,不一时将逃跑的鸡全数擒获,带了回来。主人家过意不去,在价格翻了个倍后,终于答应卖鸡。鸡要当场杀。取一个盆,一把剪刀,将鸡脖子一折,一剪刀下去,鲜血喷涌而出。活了四年的老母鸡死命扑腾,慢慢没了力气;四岁的胖儿子站在门框边死死盯着看。老公鸡在旁扑棱得更凶,然后也慢慢安静下来,似乎放弃了抵抗。不一会,也轮到它了。

这两只鸡带回去之后,放在火锅里煮了足足一个礼拜,却怎么也煮不烂。吊出来的汤喝掉了好几回;鸡肉却咬不动——实在是太老了。最后只好原封不动地扔进了垃圾桶。

太湖也产大闸蟹。没有阳澄湖的有名,因此也更便宜。差别还是有的;阳澄湖的蟹个头更大,黄膏更紧实。不过,要是再添上点铺子里打的老黄酒,也就没有多少区别了。我们家是不太吃大闸蟹的。吃六月黄。没成熟的小蟹,裹上面粉,加了酱油毛豆,烧上满满一锅,叫“面拖蟹”,尤其下饭。这个味道,我在其他地方还没有见过。大概只有住在湖边的人,才有这种廉价的奢侈。

鸡头米学名芡实,也是苏州独有的。别的地方也产鸡头米,然而不一样。苏州的鸡头米很金贵。只在初秋上市,过了这个时间没有;必须人工剥壳,壳又极其难剥,耗时伤手,因此价格很高。我读高中的时候,是九十块一斤,现在已经涨价到一百二。这样的好东西是不能烧进菜里的,太浪费了。得单独煮。在沸水里掐着秒煮,然后捞进糖水里,直接吃。一碗糖水,底下薄薄的一层鸡头米,是最惬意的早餐。

至于太湖本身,我的印象倒没有多少。仿佛记得以前爆发过蓝藻,后来又不知怎么地治好了,据说是放了一种鱼,不知好吃不好吃。

唉,它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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