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人生——1.2——一个傻子

每个地方都有异类和自己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在别人的眼睛里演绎着故事；每个地方也有着喜欢议论故事的人，他们在看故事的同时也在他人眼里上演着新的故事。

骑自行车到镇子里只要20分钟，那里自然比村子大得多，当然也会更加繁华，那里有难得一见的汽车，有香辣有味的炸串子，有人潮涌动的大超市，还有让人期待的影剧院。今天镇子里更加热闹，卖鱼虫花草的，做糕点生意，出售家具的，碟片贩卖的，还有卖衣服，卖被子，卖锅碗瓢盆......只要是家里有的，摆摊子的都能有，家里没有的，那里也有。听阿军说，那叫“赶集”，小亮是第一次见过这种场面，甚是新奇。

小亮其实很少到镇子上来，因为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母亲上班一大早就骑走了，晚上天黑了才会回来。小亮一直都觉得自己喜欢的是草丛里的蚂蚱，柳树上的天牛，田中的水稻，水沟游的“长鱼”，池塘发呆的蛤蟆，河里潜水的王八（小亮怕蛇，所以他很少一个人去杂草丛生的河边）。这次到镇子来走走完全是他的铁杆兄弟阿军给的提议。

小亮在小学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是阿军，中等个子，皮肤泛黄，浓眉大眼，有点国字方脸，长得不是很俊俏，却有着炎黄子孙的标准模样。阿军性格开朗，活泼好动，机智聪明，鬼点子多，总是能带着小亮做很多有趣的事情。他们一起捡过铜渣，偷过晾衣绳（铝的），逮过螃蟹，烤过番薯玉米......但是阿军成绩不太好，不喜欢做作业，小亮也不喜欢，但是小亮总是做得很快，所以阿军带着小亮玩，小亮给阿军作业抄，时间久了，这种合作关系就成了铁杆兄弟。长大后他们也许就会明白：信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是非要掏心掏肺，非要夸夸其谈。你需要的正是我能给你的，合作是最牢固的信任基本。

“阿军，我们刚刚来走了多久啊？”

“不晓得哎，我觉得半小时是有的。”

“那现在有2点了啊，我们几点回去呢？”

“才来的呐，急什么呀，还早呢。”阿军用肩顶了顶小亮，示意他放轻松“你看那里有个两元店，进去看看”

两元店是一种神奇的存在，物种繁多且通通两元，小亮从小就好奇两块钱的东西能赚什么钱？要知道这个小小的帐篷里面有着机器人玩具、魔方、激光灯、弹弓这类平时在小店里面要花上好多钱才能买到的东西。不过这并不是他们今天关注的事情。他们在帐篷的门口看见老板和老板娘正在驱赶着一个小哥哥。

“哪来的孩子啊，快走快走。”矮胖的老板娘提着嗓子嚷嚷个不停

“谁家的孩子赶紧弄走啊，不要妨碍我做生意，你看看弄得脏死了。”老板一手揪着小哥的衣服往外边拉。

围观的人很多，大多数都在议论着孩子是不是傻子，但是对于发生的事件本身并没有人关注。猎奇心理总会让人想去看一看试一试，就如同装模作样的老人摆弄着弹弹珠的盘子时总是能吸引许多孩子，他们总愿意花钱试一试是否真的可以那么轻易的中奖，却没人想过老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给他们演示弹弹珠。

“这孩子怕的是个傻子。”

“对对对，一看就是，你看看那么脏。”

“听说天生就这样的。”

“啊？我怎么听说是父母把他打傻了，那么脏的衣服肯定很长时间没洗了，父母肯定对他不好。”

大人眼中的世界总是跟小孩不一样，长大后我们才明白那种细小的区别被称作“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那是大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小时候我们看到的是河里游的鱼，父母数落的是漂浮的垃圾；我们看到头上的白云蓝天，父母抱怨的是炽热的太阳；我们好奇夜晚闪烁的星星，皓洁的月亮，父母告诉我们那都是些石头，传说都是假的；我们喜欢软软的棉花糖，父母担心的是吃多蛀牙，甚至是质疑棉花糖缺斤少两。就如同现在面对眼前这个呆呆的，脏脏的却一样天真的小孩子。大人们并不关心他叫什么名字，会不会被打，是不是饿了，为什么被驱赶，甚至不想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大人们更想知道的是他是不是真的傻子，在大人们看来那才是“现象”背后应该有着的“本质”，那样的“本质”更有看点。

后来终于确信了他真是个傻子，天生就是如此。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很多事情是已经注定的，甚至是人的命运。我们习惯地叫他“傻子”，他也被动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没能力反抗也没有过反抗的想法。做个傻子很可悲吧，活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喜，不懂得为何招人厌恶，无法领略万水千山的精彩，无法踏马观花混迹江湖。如果两个傻子待在一起，他们可能还会相互嘲笑对方是个傻子，因为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傻子，还会觉得自己比对方要正常得多。

但是傻子开心也会笑，难过也会哭，他们也会疼，会害怕。老板的举动和恐吓让他有了畏惧，缩着脖子不敢抬头看，但他始终在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一直在笑。他离开了两元店，缓缓地走过了人群，应该说是群众纷纷避开了他，给他清理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那条属于他一个人的路，没有同伴，没有鼓励支持，甚至没人指责。

出于好奇和找乐子的心理，阿军说要去逗傻子玩，小亮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他想着：去看看应该没事，自己不捉弄那个傻子就好了。就这样，两人尾随傻子进了小巷子，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傻子停下来盯着一个垃圾桶开始发呆，就那样站在道路中间，没有考虑会不会有车要过，会不会被人责骂，接下来要去哪里，没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几分钟之后，他走到垃圾桶旁边把头探过去开始翻找着什么，或许是棒棒糖，或许是玩具熊，也可能是他的爸爸妈妈，对于一个傻子来说，最值得骄傲的无非就是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吧，或者，这是天才才有的想象力。

阿军和小亮贴近了这个让人畏惧又好奇的傻子，傻子身上的气味使阿军原本的捉弄计划被彻底放弃。傻子看了看这两个年龄和他相仿的陌生朋友，脸上依旧是那样的笑，不受世俗的牵扰。他继续翻着垃圾箱，小亮和阿军就那样看着，在这个小小的角落，傻小子成了他们俩欣赏的话剧，三个小孩脑子里纷飞出各式各样的猜想和思考；然而，在他们不经意的身后，另一群小孩在留意着这一幕，在这些不速之客的眼中，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

“那两个也是傻子，你看，你看。”

“哎，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哥哥弟弟？”

“有点像哎，他们都在翻垃圾桶啊，要不然在那里干什么。”

阿军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正欲上前讨个说法。

“快走快走，傻子看见了要打人的。”就这样，这群孩子一呲溜跑掉了。

阿军和小亮回到了赶集的十字路口闲逛，阿军对刚刚那群小屁孩的话耿耿于怀，说要好好教训他们。就在这时又听到了大人们的交谈。

“我跟你说，刚刚好多人围在那里看到了个傻子。”

“我知道，我家小贝和几个小孩去玩的时候看见了，说还有两个弟弟也是傻子，那个大一点的在垃圾箱那里带着他们找东西吃呢。”

“哦，怪可怜的。”

阿军不想跟这些小屁孩和大人争论什么，揪着眉头说要回去，然后两个人就往家走了。小亮一路都在回想着今天的事情，他想知道傻子在想一些什么东西；想知道傻子还能恢复正常吗；别人都说疯子和天才总在一线之间，或许这傻子就是天才；就算是傻子，但他有没做坏事，为什么大人们都讨厌他，都在看他笑话；还有那些小孩的流言蜚语会不会让别人以后都认为他脑子不正常，自己会变成另一个笑话。

看热闹的从来不怕事大。特别在大人的世界，被当成齿轮一样运转的人过得太多一板一眼的生活，日子是复制粘贴一样地一页一页翻过，他们最渴望稀奇的事物来调剂他们枯燥无味的岁月，而有热闹发生的地方总会让他们停下手中的事情，他们热衷于议论，不计后果。其实看热闹完全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对于当事人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们议论着他人的种种，企图在他和自己之间找出不同来映衬自我，完全不顾他人的想法；可笑的是，在别人议论关于自己的星星点点时，我们又会本能地抗拒甚至恼怒。长辈间经常议论着家长里短的事情：谁谁谁娶了个好媳妇却找了小三；谁谁谁是个泼妇，经常吵架；谁谁谁工作好，身体却不行.......凡此种种。那又如何？你我在讲述着他人的时候可能是同情，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窃窃欢喜；殊不知你我也可能在别人的眼中，让人同情，让人愤怒，让人窃窃欢喜。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有多好，你我这一生可能都是他人眼中的笑话；也不要觉得生活是多么不堪，别人也许正羡慕你的自由和随性。当然，这一切离小亮还太遥远。

童年总是欢乐比烦恼多，回家的路上阿军和小亮一路闻着花香，看着夕阳，说说笑笑。两个小毛孩很快忘记了不快的事情并计划着第二天的活动。

接着，他们路过了一个青年云集的地方，一家黑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