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之潜流暗涌 第九章 9-1 敞开心扉(2)
作者:慕衲
鲁笑一时糊涂,转瞬领悟怎么回事。他抑制住狂笑的冲动,抽出手掌,端着酒杯想要找出合适的说辞,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能摇头说,“听着,泰勒,你弄错了,我不是同志。”
在欧洲这些年,鲁笑接触过一些同性恋、双性恋,但还未遇到过向自己公开表白的男人。他不歧视他们,可也不会为了丁一凡的任务牺牲身体。
金泰勒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鲁笑,嘴巴张开又合上。
鲁笑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放在吧台上,“嗨,祝你好运,再见!”
金泰勒拉住鲁笑的衣袖,“抱歉,我今晚有点糊涂,你不要介意!”
鲁笑皱眉看着金泰勒拉着他衣袖的手,肩膀肌肉撑紧了衣服。
金泰勒松开手说,“乔纳森,陪我再喝一杯,我今晚真的不想一个人喝酒!” 眼睛里有种祈求的神情,脆弱怜悯。
鲁笑松弛肩膀,坐下说,“就一杯!”
金泰勒冲着酒保嚷道,“再来两杯。”
远处的白人酒保一直关注这边的动静,很快送上两杯啤酒,同时偷眼看笑,他显然早就看出金泰勒的性取向。
金泰勒嘟囔说,“我痛恨这些狗娘养的酒保,他们眼睛比猎鹰还贼!”
“金泰勒,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你今晚去肯尼迪学校就是为了找同伴?”
“去你妈的!”金泰勒瞪起眼睛,“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遇到你才产生了想法。”
“你看到我,变成了同性恋?”
金泰勒严厉地瞪着鲁笑,当鲁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也忍不住笑起来。他们碰杯喝酒,金泰勒说,“乔纳森,你确定真的不想尝试一下。你要知道,很多人一直走在歧路上,到某一时刻才恍然醒悟,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你在说你自己的故事?”
“差不多。我爸爸在韩国做牙医,移民到美国后在黑人区开水果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从早忙到晚,我长大这些年从未见过他在家休息过。不管发烧四十度,圣诞节之夜,还是被人持枪抢劫殴打,他永远都在工作。我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可想而知背负多少压力。我直到获得博士才第一次给自己放假,带我父母回韩国探亲访友!”
“你是唯一的孩子?”
“不,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长子的诅咒。”鲁笑一本正经地说,“也许你应该继承你爸的水果店,每天像奴隶一样工作,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金泰勒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好笑,“如果我爸能预见未来,说不定会同意。你知道亚洲父母,他们看我成天西装革履,坐在办公室,认识几个权贵,偶尔照片见报,以为这就是美国梦。他们视而不见我的烦恼和压力,一听我抱怨就说我不懂得感恩,忘记他们的牺牲,好像我欠他们的债,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上帝是不是在耍我们亚洲人,每一代人都受制于上一代,永远没有自我,永远没有幸福!”
鲁笑默然。
“你知道,有时候我真想抛下这一切,去个陌生的地方,不再伪装,完全地做我自己想做的,重新生活!”
“什么东西在阻拦你?你很年轻,很健康,又身在美国,追求人生第二春永远不迟!”
“你以为我是谁,伟大的盖茨比?你说的那么简单,现实生活更复杂!”
“我看不出复杂在哪里?”
“首先,我有老婆孩子,他们是无辜的,不该因为我的过错而受惩罚。”
“你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开始新生活。不是传说韩国女人夫唱妇随,她难道不支持你?”
“我老婆是白人。”金泰勒似乎想到什么,皱眉说道,“她喜欢我们现在的生活,开跑车、住豪宅,做家庭主妇!”
“她知道你的性取向?”
“可能吧,我们从没公开谈过。她本来就对男女之事很冷淡,生了孩子之后更不喜欢。我们的婚姻是一场错误,我少不更事,她别有心计,一晃过了十年,我有时不敢回想,不知道这十年去了哪里!”
“听起来只要你愿意出钱养家,她不在乎你做什么。”
金泰勒沉默片刻,不太情愿地承认说,“是的,我们早已是陌路人。”
“别感觉太坏,很多婚姻都差不多。”
“你结婚了?”
“不,婚姻不适合我。”鲁笑见金泰勒探寻的目光,补充说,“我喜欢女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金泰勒干笑两声,“我真希望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鲁笑看了眼金泰勒,转头看着走进来的一群年轻学生,他们热情洋溢地探讨着什么,说说笑笑,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他收回视线,见金泰勒还看着他,“怎么?”
“你好像有话想说。”
“我认为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不敢去做而已,你生活在矛盾中,缺乏改变的勇气。”
“你根本不了解我,别轻易地下结论!”金泰勒突然变得怒气冲冲。
鲁笑微微皱眉,喝完杯子里的啤酒,摇动杯底的泡沫。
“抱歉,我情绪不太好。我不是有意针对你……”
鲁笑没吭声,望着墙角悬挂的电视。
他们有一阵没说话,金泰勒示意酒保再来两杯啤酒。鲁笑摇头拒绝,说他已经喝得够多,该回去了。金泰勒用恳求的语气说最后两杯,鲁笑犹豫一下,冲着酒保点点头。
酒保送上啤酒后,金泰勒说,“这对我来说很困难,我长这么大很少能和人敞开心扉,总是维护‘打落牙齿吞下肚’的硬汉形象。我父亲那一代韩国人习惯从不抱怨,无论生活多么不幸,都咬牙前进。”
鲁笑点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你说我没有改变的勇气,让我很愤怒,我没法承认这一点。”
“我明白,指责别人很容易,照镜子看自己很难。你不是唯一有问题的人,我们大多数人都在逃避些什么!”鲁笑心生感慨,他想到自己的生活,这些年的逃避,无数的痛苦,深不见底的空虚。
“你逃避什么?”
鲁笑抬头见金泰勒专注地望着自己,做个手势,含糊地说,“我不确定,可能是生活本身。”
“你看着不太像是要自杀的人。”
“不,我没兴趣自杀。”鲁笑想补充他并不介意别人杀掉他。
金泰勒仔细端详鲁笑的面孔,得意说,“刚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这是金泰勒第二次说鲁笑与众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看起来像是失去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或重大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虽然还能正常生活,但痛苦隐藏在心底,你不在乎是活着还是死去!”
鲁笑心里暗暗吃惊,他不晓得这场谈话将如何发展,但他知道金泰勒不是无的放矢,金泰勒是个感觉非常敏锐的人,他必须小心应对。他喝了口啤酒说,“谁没失去过重要的人?花开花谢,潮起潮落,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面对,谁能逃避?”
“但是,你失去的比普通人都多!”金泰勒很有自信地宣布。
“也许吧。”
“你失去了什么?”
鲁笑不想回答金泰勒的问题,可他知道,如果他封闭自己,金泰勒将感觉受伤,很可能结束这场对话。他闭上眼睛,略微调整思绪,睁开眼睛望着饶有兴趣盯着他的金泰勒说,“我失去了信念!”
“信念?”
“对,信念!”鲁笑感觉胃里翻滚着熟悉的烧灼感,他咕噜噜喝了半杯啤酒说,“很久以前我以为我知道应该如何生活,可经历过一些事情,我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世界以一种奇怪和神秘的方式运行,我们只是一粒尘埃,无论存在还是毁灭,无足轻重。”
“啊,存在还是毁灭,你找到了莎士比亚永恒问题的答案。”金泰勒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
鲁笑不悦地皱起眉头。金泰勒拍着他的胳膊说,“嗨,我在开玩笑。但是我真的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
“当然。人们寻求上帝,沉湎声色犬马,锻炼健身,嗑药吸毒,不都是在寻找存在的意义吗?纳粹早就发现,你拿走一个人的希望,就夺走了他的生命。”
“泰勒,你失去过什么?”鲁笑决定冒险试探。
“我还幸运,没失去太重要的东西。我,我是想寻找。”金泰勒闪烁其词地说。
“是吗,寻找你想要的生活?”
金泰勒听出鲁笑语气里的嘲讽,辩解说,“听着,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好吧,我不明白。”
“嗨,我说的是真的,我的工作性质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金泰勒咬着嘴唇,就在鲁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你不懂,我不能随便地说不想干了,就离开。就好比加入军队,你签下合同,就得服役期满,否则你就得上军事法庭!”
“听起来更像是黑手党!”
金泰勒哈哈大笑,“你说对了,政府本来就和黑帮差不多,都喜欢控制别人!”
“你的基金会和政府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你们给跨国公司做咨询吗?”
“你不懂,美国政府是世界上最大的跨国公司,你不可能不与它打交道。如果我辞职,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因为我知道些东西,涉嫌机密。”
“你是间谍?”
“当然不是!”金泰勒见鲁笑一脸不信的样子,“我就是一个拿着高薪的专家,政府把什么东西都列为机密,实际上我知道的东西没啥价值,肯定没有情报机构愿意收买。他们只是不喜欢像我这样的人随便离开,想走的话,必须有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如果是几个月前,我还有理由离开。”
“有什么不同?”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金泰勒眼睛里流露着痛苦,“他是我这辈子遇到的唯一的爱人。不,他不仅仅是爱人,还是我的灵魂伴侣、最亲密的朋友、手足知己,我们甚至不需要说话,就能理解彼此要说的话!”他停住话头,目光呆滞,似乎陷入回忆。
鲁笑等了一会儿,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死了。”
“死了?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金泰勒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鲁笑说,“我去年去日本工作,在东京遇到他。那几个月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他也说他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当时我们已经制定好计划,一起去欧洲生活,但是他说他必须先处理好一些私事,让我回美国等他消息。开始我们还有联系,但联系突然中断,我感觉不妙,又不敢给他打电话,就找报纸,结果看他出车祸死亡的消息。”两滴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他用手背擦掉。
鲁笑呆若木鸡。突然间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小林英雄是同性恋,和金泰勒是情人。大昌和美子骨子里是日本人,为死者晦,做出暗示,但鲁笑压根没听出话外之意。
“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我愿意为他牺牲生命。如果可以,我一定替他去死,我知道他也会为我这么做。可是,我是个懦夫,我没勇气找出真相,替他报仇!”金泰勒咬牙切齿说。
“他不是死于车祸?”
“当然不是,”金泰勒瞪他一眼,好像责怪他的愚蠢。“他死于谋杀!”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金泰勒眼睛喷出愤怒的火焰,咬牙切齿地说,“他没有详细解释过,但我知道他为一个秘密组织做事,他以为他在帮助他们。我提醒过他,小心那些家伙,可他听不进去,有时候他非常天真。最后,他们把他压榨干净,担心泄露秘密,杀人灭口!这群混蛋,他们毁灭了一个最值得珍惜、最温柔善良的人,如果有人能干掉他们,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鲁笑下意识地环视周围,酒保忙着制作鸡尾酒,一众年轻男女热烈地讨论什么,一对恋人沉醉在彼此的世界里,没人注意他们。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鲁笑视线缓缓地转移到金泰勒脸上,“你知道我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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