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话与鬼话
屋外天还没大亮,虽然已是七点,却仍然黑如太古。风得意地拉着口哨,扫过树梢贴紧地面如猎犬一般狂奔而来。冬天再也不愿藏着掖着而是以满地的落叶淋漓的冷雨高调宣布它的存在。
之所以有这样的耐心去细细品味这个早晨,实在是因为它让我吃尽了苦头。
人行道上,趁着夜深人不见之时,风已成功地拔出了一颗栾树,树枝发出痛苦的呻吟,因失血过多,树叶已痛成灰白。我急匆匆地投去同情的一瞥,接着就被风推向了前方。趁我立足未稳之时,它又把雨伞搅成一口指向天空的锅,我像一条寻找自己尾巴的狗逗了好几个圈后,终于找准风吹来的方向,迎风而上,把“锅”又倒扣过来。
历尽艰辛,举伞缩脖,我终于赶到了校门口,穿红马甲的值日生在寒风中一丝不苟地向老师鞠躬、问好,看来我还没有迟到。
这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搜肠刮肚想竭力还原的我所经历的一个真实的早晨。
有人说文字中有种叫“作协”体,特点便是“端着”。只是从有文字起,文字就是一个“装”的神器。最初只有统治者、贵族才有学习的权利,学习既然是一项特权,那学习的人不“装”不“端”怎么显出与众不同呢?后来孔子开始办私塾了,可是把读书看成一件神圣神秘高高在上的事却再也没有改变过。
为什么就不能把读书看成和吃饭穿衣一样普通平常的事呢?为什么家里一旦出了一个读书人,就一定要把他捧上天呢?
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是可以提高你政治地位与经济地位的,当然值得神化了。也有人说“书犹药也,可以医愚”,越发增添了神秘色彩。
要我说读书就是因为快乐,因为喜欢读,和吃饭穿衣逛街打麻将玩手机一样有它独特的乐趣。写文也是因为快乐,而不是一定要通过写文证明什么,特别是那种想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最终就有可能成个呆子。
读与写都需“放下”,“端着”太累。有人说“端着的”只能算“鬼话”,我们要努力学说“人话”。于是我把经历过的这个早晨努力还原成“人话”,看如何。
早上起床,听到窗外风刮得呜啦呜啦叫。前几天天气预报就已经提示,说这将是五十年来最大的寒流。不过也有人立马反驳,“去年就说是百年难遇的寒流了,究竟该怎么算?”管它呢,听风声就知道能量级别不低,看来冬天真的到来了。
打开衣柜,几经踌躇选择比较,在搅翻了一柜子的大同小异的衣服后终于还是宠幸了昨天穿的羽绒服心安理得地出门了。
“哦呵,”一下楼心里就喊了声“天”。外面的风不是一般的大,吹得我又矮了一截,越发接地气了。路边有棵碗口粗细的栾树被吹翻在马路上,走上前瞟一眼,栾树是移栽过来的,栽得也不深,稍有强劲点的风它都应该难以挺过。
风的确猛,一不小心就让它吹翻了我的伞,活像农村接收电视信号的那个“锅”。我转来转去,终于转到风吹来的方向,迎风而上,伞也就吹回了原样。
校门口值日的学生还在,红马甲隔得再远也依然清楚。他们还在鞠躬、问好。看到他们就证明天色尚早,上课铃还没响,便放慢了脚步。
按照“人话”的要求写了段“人话”,其实也未必就是“人话”。“人话”与“鬼话”,究竟谁高谁低,似乎又难以定夺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装”的文字又累又假,何必呢,我手写我心,且去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