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48 - 心同志异

苏怀剑的计谋终于得逞，禁不住心花怒放，哈哈笑道：“你的武功的确不凡，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孟烟寒握着古筝的双手猛然一震，十三根琴弦同时崩断，犹如十三把利剑一样刺入苏怀剑的四肢和胸腹之中。苏怀剑大叫一声摔倒在甲板上，浑身血如泉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谁都没有料到，李轻尘大惊失色，扑上前去扶住苏怀剑，叫到：“苏前辈，你怎么样？”眼见苏怀剑气若游丝，李轻尘想到他又是被自己所累，禁不住心中一阵难过，眼里滴下泪来。

噗通一声，孟烟寒远远跃入水中，水面上泛起几个带血的水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李轻尘方才若是不去扶苏怀剑，而是抢过紫霜剑再刺孟烟寒几下，以孟烟寒当时的状况绝对无力招架，势必身死当场。只可惜李轻尘经验太浅，又太过关心苏怀剑的生死，将大好的机会白白放过了。

刚才端茶的少年从船舱中疾步抢出，扑到苏怀剑面前，叫道：“师傅，你受伤了！”语音中满是关切焦急。见苏怀剑并不答应，他伸指在苏怀剑的身上连点数下，封住苏怀剑的几处大穴，血流的速度立时缓了下来。

李轻尘见那少年点穴手法极为纯熟熟，远在自己之上，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

那少年又从怀里掏出一枚丸药喂入苏怀剑口中，过了一会，苏怀剑悠悠醒转，对少年点了点头，低声道：“快开船。”

那少年答应一声，将苏怀剑轻轻挪到李轻尘手里，对他道：“请你照顾我们庄主。”李轻尘见他毫不犹豫地便将苏怀剑托付给自己，心中一阵激动，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那少年对他微微一笑，转身到后舱拔出船锚，摇起木桨，小船顿时顺着河水往前飘去。

藏在岸上的独孤云目睹了整个经过，见孟烟寒中剑落水，心中一阵兴奋，但随即又感到有些失落。他在孟烟寒手上迭吃大亏，逍遥窝的兄弟死在他手下的少说也有七八个，若是不能亲手战而胜之并将其碎尸万段，心头那股恶气绝对无法平息。

如今孟烟寒就这么消失在汴河之中，多半性命难保，自己的这份遗憾岂不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弥补？

此时小船已经去远，独孤云就是想上船也已不可得，好在李轻尘终于脱离了险境，苏怀剑虽然伤重，性命或许无碍，多半还是会继续前往庐州与杨行密会面。李轻尘跟他一路同行，只要能够见到邹鹤鸣，自身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他出来已久，又挂念着山神庙里逍遥窝的其他兄弟，心中盘算一下，主意打定，转身飞奔而去。

李轻尘右掌紧贴在苏怀剑背心，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一面帮他护住心脉，一面帮他抵御伤痛。过了一会，苏怀剑的精神好了很多，对李轻尘道：“多谢少侠。”李轻尘感激道：“苏大侠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轻尘感激不尽，实在是对不住您。”

苏怀剑微微一笑，道：“就算没有少侠，我迟早也会找上这个孟烟寒，今天能趁机将他除掉，也算是一大功德。我这点伤不碍事，少侠无须自怨自艾。”

这时那少年又从船篷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赤红色的瓷瓶和一卷白纱，他来到苏怀剑面前，对苏怀剑道：“师傅，我来给你治伤。”

苏怀剑点了点头，那少年出手如风，将苏怀剑身上的一根琴弦拔了出来，还没等鲜血冒出，他手里的瓷瓶一倾，将些许白色的药粉倒在苏怀剑的伤口上。说也奇怪，白色药粉甫一沾上伤口，伤口立刻便凝固结痂，竟连一滴血液都没有流出来。

那少年左手拔弦，右手敷药，双手配合地天衣无缝，眨眼间便将十三根琴弦一一拔出，然后再用白纱将伤口细心缠好。

李轻尘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对这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少年看起来最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想不到疗伤的手法竟如此纯熟，恐怕连行医多年专治外伤的大夫也比他不上。

好在琴弦极细，孟烟寒又是受伤之后方才出手，十三根琴弦里除了两根刺入较深，伤及苏怀剑的脾脏之外，其它均是肌肉外伤，比起刺入孟烟寒胸口的那一剑，苏怀剑的伤势算是比较轻的，但依然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方能康复。

苏怀剑此次只身前往庐州，的确是因为接到了杨行密的飞鸽传书，说是逍遥窝邹鹤鸣受李存勖委托，要专程到庐州与杨行密商谈双方联手对付朱温之事。

杨行密一来拿不定主意，二来苏怀剑与邹鹤鸣私交甚好，有他在旁边一些事会好说很多。事关庐州军的生死存亡，一直深居简出的苏怀剑无法置身事外，只得泛舟东下，协助杨行密与邹鹤鸣周旋一番。

由于死对头莫同早已投入晋军阵营，苏怀剑本对杨行密与晋军合作不大赞成，但如今形势有变，他为了救李存孝的儿子杀了朱温的得力军师孟烟寒，若不趁机与晋军联合，朱温恼恨孟烟寒之死，恨乌及乌之下，不但要找自己报仇，而且定然要向杨行密与拥剑山庄发难，实在是不大容易善后。

对于如何处置李轻尘，他心中暂时尚无定见。李轻尘身份特殊，可说是李克用的干孙子，虽然李存孝早已去世，但谁都知道李克用一直心中后悔，若是知道李存孝尚有子嗣，必然会全力保全。

虽然现在李克用年老力衰，晋军大权都在他的亲生儿子李存勖的掌握之中，但虎老余威在，李克用在晋军中的威望以及对李存勖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

李存勖向来与李存信不睦，李轻尘又与李存信有杀父之仇，如此一来，无论杨行密与晋军联合与否，李轻尘都可作为一个举足轻重的筹码，在他和杨行密的控制下周旋于李存勖和李存信之间，若能利用他在晋军内部搅风搅雨，杨行密便可根据形势从中渔利。

虽然李轻尘对他和孟烟寒之间的纠葛并未透露太多，但从李轻尘对孟烟寒的态度来看，定然是敌非友。退一步想，即便杨行密与晋军的联合失败，转而投靠朱温，甚至继续中立两不相帮，至少也可以通过将李轻尘送给梁军以取悦朱温，减缓或者延迟两家对抗，为杨行密争取更多时间以发展扩充实力。

荥阳到庐州远隔千里，坐船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苏怀剑有伤在身，每过一地那少年还要上岸采买吃喝用度之物，因此行船的速度并不甚快。李轻尘感念苏怀剑的救命之恩，一路上对苏怀剑执礼甚恭，照顾得无微不至，十几日相处下来，苏怀剑渐渐对李轻尘起了爱才之心，反倒有些不舍得将他交出去了。

那少年名叫南秀枫，比李轻尘大六岁，是苏怀剑的关门弟子。他虽然聪明伶俐，于武功之道却并不十分热心，偏偏对医术情有独钟。苏怀剑不但从师傅黄啸雪那里继承了绝世的剑法，也将他一辈子苦心收集的各种医书搬到了拥剑山庄，只是他专心精研剑术，没有精力再研读医术。

自从收了南秀枫做徒弟之后，他每天倒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泡在岐黄阁中，不但将《灵枢经》、《素问》、《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千金要方》、《备急方》这些经典医书细细研读过好几遍，甚至连杂医野方也来者不拒，记了一肚皮古怪药方和奇妙治法。

说也奇怪，南秀枫练起武功来悟性和进展都是平平，但只要是诸如金针刺穴、推血过宫之类与医术相关的武功和手法，他却是一学即会，一练就精，甚至可以做到无师自通。他本是孤儿，被苏怀剑偶然遇到，见他骨骼清奇，人又聪明伶俐，便收他做了徒弟。

苏怀剑本想让南秀枫继承自己的衣钵，将霜月剑法传授给他，以期光大拥剑山庄。没想到南秀枫志不在此，拥剑山庄少了一位武林高手，却多了一名年轻的神医，山庄里无论谁生了什么毛病，只要找南秀枫看过，无不药到病除。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苏怀剑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苦笑作罢。

船上闲来无事，李轻尘与南秀枫年岁相差不多，性格又颇为相投，两人一起照顾苏怀剑，也一起上岸采买东西，连晚上睡觉也是同塌而眠，相互认识还没几天，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两人谈论最多的还是各种医术及草药的性状用法，几天下来，李轻尘别的没长进，对治伤的手法和各种草药倒是熟悉了不少。

苏怀剑极为疼爱这个小徒弟，见他跟李轻尘如此要好，利用李轻尘的心思也渐渐淡了。

苏怀剑也曾问过李轻尘的武功和师承来历，李轻尘将甄默龙教他武功的事情和盘托出，却没有提及李随风。苏怀剑对甄默龙并不熟悉，虽然心中存疑，但他自恃宗师身份，不愿窥探别派武功，因此并没有让李轻尘将武功演示出来给他过目。李轻尘见他不问，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三人一路乘船东下，先从汴水入淮，又从淮河进入淝水，这一日离庐州已经不远。走到一处渡口时，苏怀剑对李轻尘和南秀枫道：“这道渡口便是有名的逍遥津，想当年吴主孙权率领十万大军围困庐州城，曹孟德手下大将张辽率领八百将士大破吴军，一直冲杀到孙权的主帅帐外。魏吴两军从早晨战至中午，吴军终于披靡溃败，张辽又率军拆断逍遥津上的木桥，大破孙权麾下甘宁、凌统等大将，吓得孙权抱着马鞍，由手下将官在后面拼命抽打马匹，这才跳过断桥，得以逃脱性命。经此一役，张辽威震江东，‘张辽止啼’也成为流传极广的传奇典故。”

李轻尘听苏怀剑讲述英雄旧事，心中暗想当年此地人喊马嘶、杀声震天的场景，交战双方死伤军士的鲜血想必连淝水都染成了红色，如今淝水滔滔依旧，当年的那些人却早已消失无踪，即便如张辽般英雄盖世，如今也早已化为尘土。他沉思良久才道：“这张辽能以八百人将十万吴军打得大败，果然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只是他当年杀人无数，比起孟烟寒害死的人多了不知有多少倍，他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可就难说得很了。“

苏怀剑见李轻尘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不由得心中一动，暗道：此子若能得逢际遇，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对他的喜欢愈发深了一层，想要害他的心思终于彻底打消。

南秀枫也道：“我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打来打去杀来杀去的，为什么大家不能在一起和平相处？人命乃是天授，谁也不能随意伤损，这道理难道他们都不懂么？”

苏怀剑见他如此愤世嫉俗，便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弱肉强食向来便是上天早已设定的生存法则，世人只有遵循，怎么可能违背呢？“

李轻尘道：“不论上天怎么安排，阻止坏人伤害好人总是没错的。”南秀枫也说：“我只知道多救一个人，这世上便多一个人活着。多一个人活着总比少一个人活着要好。”李轻尘与他熟识已久，说话早已没了顾忌，听他这么说便笑着问道：“好人自然是要治的，但坏人救他干嘛？”

南秀枫望着宽阔的淝水，轻声道：“坏人也是人，受了伤一样会流血，一样会感到痛，他若是死了，他的亲人一样会伤心难过。”李轻尘还不甘心，追问道：“如果那天孟烟寒没有跳入水中，难道你也要救他？”南秀枫决然点头，只吐出一个字：“救！”语音虽然柔和，态度却坚定异常。

李轻尘望着南秀枫清俊的侧颜，心中并无半分恼怒，对他的敬佩之情反倒更深了一层。

苏怀剑心中一震，这两个孩子性格虽然各异，但却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只不过李轻尘比南秀枫多了一份对是非好坏的执念，而南秀枫却比李轻尘多了一份仁慈之心。

他随即省悟，南秀枫一向对他敬爱有加，但是自从他杀了孟烟寒之后，南秀枫对他的态度明显变得有些疏远，他原本以为小孩子从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以后习惯了就好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今天听南秀枫这么说，难道这孩子对自己杀了孟烟寒心存不满？

他沉吟半晌，终于还是问道：“秀枫，你是不是觉得为师不该杀了孟烟寒？”南秀枫的语音平淡清冷，躬身道：“弟子不敢。”苏怀剑见他言不由衷，心中一阵惆怅，但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