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棉袜
儿时,姐姐的鞋子小了就轮我穿了。原本就被姐姐穿破了的鞋子,在父亲的巧手下一个布丁又一个布丁的缝补。那布丁却是白羊皮的,以至于布鞋补到变成了皮鞋。并不太大的布鞋就变得胖大了,穿起来与我的体型极不般配。鞋底儿也打了掌,经久耐磨,逢人我就炫耀此乃锥崴(用做皮鞋的锥子戳)的大头皮鞋。走起路来甭提有多神气了!可袜子是母亲用羊毛线织的,羊毛线是母亲用羊毛纺的,羊毛是母亲从羊身上剪下来的。
每年要有夏季和秋季剪羊毛。各家的男人都有更重的体力活儿要干,剪羊毛这样的轻活儿就都由女人们干了。母亲也不例外,要把羊羔捉住,再用绳子困住四只蹄子,让羊羔躺在地上才能下剪刀。那羊儿见到母亲就躲,原本一听见母亲说话的声音就“咩咩”叫,一下子围拢在母亲身前,像见到了它们的亲妈一样要吃要喝。今天似乎明白母亲的来意,一个个东躲西藏,害得母亲撵着它们满羊圈乱跑。待到捉住一只时,母亲的额头已浸满汗水。母亲用左手把羊毛分一个缝隙,摁住,右手拿剪刀顺着那个缝隙先剪下一绺来,之后就一下一下剪下去了。左手要不停地卷起剪下的羊毛,直到挨着地皮了才揪下一团羊毛。剪完一边给羊羔翻个身继续剪,羊羔的身子像触电了一般,每下一剪都抽搐一下。母亲的手艺真不敢恭维,待到剪完羊羔全身的羊毛,羊羔已遍体鳞伤。星星点点的刀伤好像羊羔换穿上了红色迷彩服。再一看老妈的手指,早已被剪刀磨出了大水泡。唉!母亲随父亲下乡可真不容易,在城里,她哪知道羊毛是这样来的呢?大队组织给全队的公羊结扎时,母亲抱着自家的母羊排队也是有的。
母亲把剪好的羊毛用开水一遍遍烫洗,晾干。之后又要一点点地手撕开来,把粗壮的硬毛和掺和在羊毛里的渣渣捡出来。母亲的手指如现在的梳毛机一样,把羊毛撕得均匀而松散,变成了一张张平铺的棉花糖。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圆圆的,朦朦胧胧。
接下来就要纺线了。一个光滑的木缒上中间横穿过一根铁丝,铁丝是很粗壮的那种。一头长些一头短些,长的那一头有一个向下的勾。母亲用手指捻出一节毛线拴在底部短的那一节铁丝上,绕过木缒顺着长的铁丝把线搭在勾上。然后左手将木缒使劲一打便飞快地转动起来。母亲双手拿着撕好的羊毛一丝丝地松开,每松一截就会拧成一段线。此时母亲最漂亮,娴熟优美的动作似天宫里的王母娘娘。王母娘娘拿起玉瓶,蘸一点长生水洒在人的身上人就会长生不老。谁如果穿了母亲纺出的毛线也一定会健康快乐。线变长了就缠在木缒上,直到木缒变得像个大皮球了才停下来。将纺织好的毛线缠成疙瘩就算是成品了。
冬天的农村没有电,每一个夜晚母亲都坐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儿。我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不敢伸出胳膊,也不敢露出脖子,因为空气特别冷。只留个脑袋看着墙上映出的母亲高大的黑色身影。那身影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我就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一双崭新的棉袜就放在我的枕头旁边了。上脚一穿,简直太合适了,那袜子脖,脚后跟,前掌都非常的贴合,暖暖的。我问母亲,这是怎么编出来的?母亲说,用四根竹签编织的。母亲的鼻孔黑黑的,看着我穿起毛线袜子在炕上跳舞,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笑脸酷似被霜打后的牡丹花,有点疲倦有点灿烂。
第二天晚上,母亲还会继续做针线活儿。拉鞋底儿、缝补衣服……日复一日,总也忙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