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
王:“爱姬,你看今夜这明月,似天成浑玉,熠熠生辉。”
姬:“果真依王所说,这月美得······”
姬眼中划过一丝落寞,趁王出神之际,垂头回顾。江山暗暗,壁影残照,偌大的天穹之下,灯火寂寥。
“怎么了,爱姬?”王抚弄着姬冷艳的面庞,在清寒的夜,姬有些发抖。
“没事,王。”姬轻轻摇头,紧紧依偎在王胸膛,侧耳倾听曾经的君临天下。
“你说,他们冷吗?”王把姬搂得更紧了。
坍颓的城墙之下,八千铁骑,身着乌黑玄甲,静静伫立在月光中,目无他物地盯着城墙上的二人 。
“王,恕姬愚钝。”
他还是那个王,那个心系天下苍生的王。
“罢了罢了。”王无奈挥手,苦笑连连。 姬抬首,王眼中千灵浮动,不知所味。
“王,请让姬再为你舞一曲。”姬轻轻推开王,躬身行妾礼。
“王,请赏。” 月华如练,与轻纱纷纷扰扰。姬婀娜的脚步掠过残兵弃甲,殷红血污。 王看得入神,醒时才觉两手空空。
“咿——”一声悲怆。王眼角泛泪。
“怎么了,王?”姬骤然收住舞步,朝王奔来。
昔日东都,歌舞升平,灯火昼夜不歇。殿堂之上,百十乐师吟奏宫商角徵,姬在舞伶中纵情歌舞,令殿下三千粉黛尽失颜色。王举一樽清酒,甘酒入喉,爱姬在畔。三千佳丽又如何?孤今生挚爱姬一人!
“孤,真是苦了爱姬,弦琴尽无,舞伶无踪,孤······”王话语哽咽。
“何来这一说,王?有王作伴,姬便如翔空之鸟,潜水之鱼,安然闲适,妇复何求?”姬二指止于王唇间。无情风霜将王的鬓角染得花白,姬心疼,纤手替王拭去两鬓斑白。
王低头,踱步,仍不释怀。至墙边。一古琴静静卧于城下,不知是哪位逃难的雅士遗落于红尘。王眼中闪出光芒,弃姬而去,遁入城下。
“王······”
不时,王双手抱琴而归。
“来,爱姬,让孤与你再协一曲!”王盘膝而坐,覆琴双膝之上,眉目凝笑。
“王,姬有礼了。”姬嫣然一笑。 古琴声声,珺舞翩翩。在这孤寂寒冷的城头上演。王撩拨得忘情,姬舞动得痴情。 一曲绝唱飘摇在看似宁静却千疮百孔的大地上。那伏地的死尸,飞溅的鲜血,还有这破碎的山河,谛听着这首绝响是否也会怆然恸哭? 尽兴之处,王随手扶起手边一酒坛,拾起地上一青铜樽。
“可惜,盛不满今晚的月光了。”王凝视恰好覆底的佳酿。
“别再浪费时间了!”凌厉的警告声划破静寂的夜。
“哐当——”王胳臂一震,举至唇边的酒樽骤然滑落,四碎的残片伴着流淌的月光静静倾泻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青铜樽竟然碎了,王诧异不已。待回神,左手仍抚琴。
“叮——”连续的音阶被迫中断。
“这······”
“王······”
“杯碎,弦断,孤果真命不久矣。”王怆然,嗟叹饮恨。
“程将军,你说,孤究竟哪一点负了你们,你们为何要负孤?”悲至愤处,王萧然立于城边,睥睨宵小,君临天下。
将军手按乌金剑柄,脚跨红鬃烈马,蹄下,踏着尸山血河。将军岿然不动,双目直视城上之人,不怒自威。 将军默,过万把弓弩在人群中悄然升起。雪亮的箭头反射着令人胆寒的清辉,如索命的厉鬼,每一支都直指王的眉心。
“大王,将军再给你一炷香时间,打开城门投降,留你全尸。否则,乱箭穿心,斩你首级,悬门三日!”一个警告声又在城下响起。
“王,你若去了,姬愿与你共赴黄泉。”泪早已花了姬的妆。 王自感乏力,竟无力佑眼前这恸哭的美人儿。曾系红帔,执长戟,御驾亲征,马踏千秋,斩落无数贼子宵小,定江山,护国安。而今,孤真的老了。
“姬,后悔这一世与孤作伴吗?”王回首,含情脉脉。
“姬只后悔未能更早伴与王身畔。姬今生只盼与王双宿双飞,而今,快要成真了。”姬破涕为笑。 王感激之至。
“大王,程将军改主意了,只要你的美姬下来开城投降,然后再侍将军一宿,将军便饶你一死。” 将军仍默,嘴角浮出一丝淫笑,丑态百出。
“尔等果真不义之人!山河落入尔手实属罹难!八百勇士何在?与孤斩了这群贼子!喝——” 王怒目圆睁,怒发冲冠,青筋暴起。困兽尚有一斗,更何况他是曾经的王! 奈何狂号的妖风吞噬了威严的号令。曾经鞍前马后,护君一世长安的八百忠魂,早已寒尸城下,命丧魂陨。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而后,又将是一个混沌乱世,苍生泣血。
王闭目,老泪横流,咽下愤怒与不甘。
“王,如果姬的牺牲能换王之安宁,姬愿投狼怀,事罢,姬定不苟活,自刎,不辱王恩。
“姬何出此言?如果没有姬,孤要这江山何用?失了姬,孤且敢苟活?孤真是奢想,竟妄担后世江山之忧。”
王目红,含泪极目远眺,这半壁江山,和身旁的佳人,已不能握于五指之间。 王取下下束髻金丝,青丝夹扎着苍白飘散在风中,姬眼中的王,瞬时老了一百岁。 王将金丝默默缠于姬腕间,然后,又缠于自己手腕。
“王,你相信有来世吗?”姬问。
“今生亦多舛,来世更缥缈,然,孤信。”王答。 姬笑得像个天真豆蔻。
“大王,你的时间到了,别怪我等无情!十、九······”
王搂着姬,面对万千箭弩,淡然俯瞰城下。
“如果有来世,孤一定投身山野,与姬做对逍遥夫妻,不要这半壁江山。”
“建业······”
“唐婉······”
王与姬四目相对,无言之爱融在这温润的月色中。
“三! 二! 一! 放箭——”
两道身影带着呼啸的风,向城下急速坠去——万千支弓箭划过月空,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林中惊起的夜鸦又落于林间,林下的小河不知疲倦的叮咚作响,唱颂着那些逝去的风华绝代。 云台之下,那一次擦身而过。那一年,他十七岁,书生意气;那一载,她十三岁,芳华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