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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契

2017-04-28  本文已影响278人  那些年的可爱
图片来源花瓣网

十里平芜,花远重重树。空凝伫。故人何处。可惜春将暮。


宫婢端着汤药站在一侧,透过青玉瓷碗隐约可见里面盛着黑黢黢的汤药。

皇上沈煜咳嗽不止,病态的脸颊消瘦见骨。骨节分明的手端起药碗瓷勺在碗中搅动,两物相碰发出清脆之声,升起袅袅青烟。

复又低头看看躺在床上的女子,沈煜放下手中药碗。握起女子冰凉的手在唇角轻吻。

一张清俊的脸上不见其它表情。随后,他红了双眼,隐忍着满腔悲恸不发。口中鲜血却自嘴角悠然而下。两鬓已不在青葱,俊朗面容憔悴不堪。

本是近而立好年华,却犹如将要逝去的老者。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零落晨星洒落边际来不及隐去。京城沉睡在萧瑟冷冽的晨秋中。

朦胧浓雾下隐约可见一抹白色欣长身影脚步蹒跚在雾中前行,停停顿顿。浓雾中看不清眉目,只见他右手拿着一把白玉折扇。

风卷起枯叶不偏不倚落在黑衣蒙面人手中浸血的锋利刀口上,掉在地上已是两半。

扑腾扑腾,树上的几只老鸦似嗅到血腥味一股脑俯身冲去。

原是寂静一片的,老鸦发出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其中一个蒙面人轻轻转动刀柄。

刀划着地面寸寸逼近中间的沈湛,蒙面人早已气喘吁吁筋疲力竭,他们已醒悟过来,遇上极难对付的人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一支支袖箭嗖嗖破风而来,沈湛展开扇子挡下袖箭。缓缓吐出几个字,“不知死活。”

余下的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喏,赶紧收集露珠吧。待会可还要去上善寺呢。”她回头示意一路上叨唠个不停的小丫鬟。

小丫鬟头顶两个发髻,红扑扑的脸蛋。撅着小嘴,“小姐隔三差五寻着由头出门,今日虽说是为了老爷可也不该这么早出门呀。”

“小姐,奴婢听说最近这城里乱极了…城里经常出现身带佩刀的人到处抓人…”丫鬟声音越说越小,其中夹杂哭腔。

她伸手轻点丫鬟额头,白眼一翻:“你偷过东西?”

摇摇头。

“你杀了人吗?”

摇摇头。

“那你是江洋大盗朝廷重犯吗?”明亮乌黑的眼睛充满了戏谑。

小丫鬟继续摇头。

又一记白眼:“那不就得了,干你什么关系。”

拍拍丫鬟的脑袋以示安慰,潇洒的向前走,全然不顾还留在原地挠头思考的丫鬟。

上善寺位于京郊香山,虽比不得皇家寺庙,却也是香火旺盛的地方。每日来求签问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通往上善寺的小路铺满青石路板台阶,佛家讲究九九归一,共八十一阶。两人站在半山腰也可闻见淡淡檀香味。

脚程行致一半台阶还没有走完她和丫鬟坐在台阶小憩,山林静谧的可怕,林风一阵阵扫过,落地是“莎莎”声。

伸到腰间摸索的手停了下来,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她才想到自己这身打扮哪里会随身带着丝巾。

歇了许久,准备起身赶路。刚抬起一只脚,脚尖将将踏在石台上。

旁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吸引着两人的目光,一堆枯黄的树叶下慢慢抬起一双血手抓住她细细白的脚踝。

她惊呼一声,捂住胸口。丫鬟眼疾手快早已把她护在身后。

她素日胆子颇大,靠近那盖在树叶下的人,和丫鬟拨开树叶发现是一个男子,两人合力将他翻过身来。

浑身早已脏乱不堪胸口暗红一片,头发更是如杂草脸色苍白紧闭双眼。

她试探着将手指放在鼻下,气息微弱。

拂开他脸颊上的青丝,她微微愣了下,这人莫名的让她感觉熟悉。嘴角残留着暗黑色的血迹。看血的颜色发黑大概是中毒太深。

男子面容轮廓十分俊朗,风骨俊傲气质非凡,就是不知那闭着的是怎么样一双眼才能衬起这面容。

她守在原地,听见他嘴里发出声音。耳朵贴近他的嘴唇想听清他在说什么。男子忽然伸手抱住她,她懵了,羞的面红耳赤。

急于推开他,这要是让路过的人瞧见她可是没脸皮见人。慌乱之下,手按在他的伤口上,只听他闷哼一声。

忽然又觉一松,低头看去男子松手蜷缩在她腿上嘴里小声嘀咕着:“冷…冷…”身体止不住颤抖。

抬头望向台阶,一盏茶功夫过去了还不见自己丫鬟身影。两人根本抬不动他,只好遣丫鬟去寺里求救。

“你再坚持会,马上会有人来救你的。”她把男子头枕在她的腿上,气息微弱。

主持寻了个清静偏僻处,院子不大,好在干净。

丫鬟几进几出忙着端水,又去借了干净的僧衣。

纤细的指尖没进水中,水温刚好,她用湿溽的帕子轻拭着男子脸颊,泥泞和血迹逐渐拭去。

俊雅不凡,微带着点书卷气。

在山下,他虽衣衫破落,却也难掩自身气质不凡,现下有如明月。

檐上霜,窗边月。最难留。

褪下染血的上衣,第一次看见男子的胸膛,瞬间脸颊如霞。

她想,他应该是有意识的大约是太虚弱沉睡不醒。

待她打理干净他,窗外早已日出正晌。

这日头,从府里到寺中足已两趟有余。担心家中焦急,便叫丫鬟回府告知一声自己安然无虞。

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她已饿的头昏眼花。走出房间见庭院里有正在扫落叶的小和尚,“小师傅,能劳烦你端些吃的来吗?”

那小和尚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平日里呆在寺庙,面皮已然红了,“不知…施主…要些什么。”

她淡然一笑,斋饭即可。

小和尚却逃命似的逃走了师傅和他说过,好看的人都是野兽要离得远些。

关上门,回来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是什么人?何以受这样重的伤?伤口明显是刀伤,那他会不会是朝廷逃犯。今早丫鬟不还说最近城中很乱吗。

眼睛来回打量床上的男子,目光停在他的腰间。唔,带钩倒是很精致,也不似寻常人家能佩戴的。

她动作很慢,轻轻扯掉男子腰间系着的腰带,取下带钩放进袖中。

吃完小和尚送进来的斋饭,她伏在案子上打了一会盹。

沈湛密长的睫毛微微煽动几下眉头深锁,睁开狭长双眼。窗外亮光刺痛双眸,干涩不适又合上眼睛。

窗下桌案上趴着一个人,头枕着胳膊,逆着光他看不见长相,"是你救了…我吗?”

听见床上男子沙哑虚弱的声音,她已然清醒过来怔了片刻,一双眼睛光彩熠熠,走到床边坐下:“你醒了?”

沈湛很想睁开眼来,无奈眼睛疼的紧。

不知为何瞧见他醒了过来,欣喜不已。大概是为初见时突如其来的熟悉感。

沈湛身体还很虚弱无力,看不清眼前人面容。只看穿着打扮是分明是一个男子。听声音却是女儿家,疑惑不已“你是女子?”

每次偷偷出门,她总是以男儿身示人。才好大摇大摆玩乐。

“嗯。”

他嘴角微扬,俞加好看。她咬唇垂眸,又见他要起身连忙双手按住他肩膀:“伤口还没有好透,你别起身小心猙开伤口。”

“我哪有那么…”沈湛终于感觉哪里不对劲了,他的双手是被束缚着的。抬起绑在一起的双手,眉头深锁无声的询问,这是?

她“啊”了一声,纤细玉指捂住嘴,赶紧伸手去解开用来绑手的腰带。

“救了我,又怕我是坏人?”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她本就心思纯善。被人拆穿,难免有些羞赧。

“姑娘放心,在下虽不是圣人,却也并非坏人。”

“坏人可不会挂着牌子在胸前写着“我是坏人”的字。”她皱着眉头,眼睛滴溜转着。娇媚而精灵。

他笑着摇头,“你觉得坏人还会安静躺着吗?”

“为什么不呢,说不定是你有伤在身的缘故呢。”说到这里她点点头,不免又信了几分。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好大胆的人儿。”

“那我总不能让你死在路边吧,这带钩原是你的。”她缓缓从袖中掏出此物。

“那便赠予姑娘,以此谢恩。”

好一个大胆善良的女子,他笑着说,在下,沈湛。

陡然她就想起儿时在终南山初见的画面。

她便也是嫣然一笑,满目生辉。

“当”撞铃诵经。佛渡众生,也渡不过红尘。


月明星稀,树影浮动。她坐在烛灯下已有几个时辰,站着的丫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姐,这靴子还是明日再绣吧。”

她摇摇头,垂落两边白玉耳环轻微晃动:“还差几针,今晚绣好了明日正好穿。”

“小姐对沈公子可真好”

指腹细细摩挲鞋面图案,眼中藏不住的笑意。回头佯装怒嗔:“再胡说,小心我顺便把你嘴缝了。”

“奴婢可不敢,说的是实话。小姐这是恼羞成怒,否则怎会每天亲手炖了补品送去后院。”

从那日起,她每天都去上善寺照顾他。胸口伤口虽结疤,但中的毒只好慢慢调理。

那是她少女时就想念的人啊,怎的会不牵挂。

在寺中养伤多有不便,她偷偷将他带回王府,安置在偏僻后院。竟也无人发现。

沈湛每日也安静呆在院中,最大乐趣便是在此等她来。他双眼缠着纱布,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双细腻柔滑的手握住他的手。

她精美的裙袂扫到露珠,一地细雨绵绵。

沈湛握住她的手,慢慢将她身体带入自己怀中。蒙着纱布的双眼看不见怀中人儿娇俏害羞的小女儿样。

她抬手抚摸薄纱,盈盈秋水眸中盛满心疼。头靠在沈湛胸膛闷声道:“我不在时候你可不许偷偷扯掉眼罩。”

沈湛的双眼因本就有旧疾,平日里调理的很好。这次遇害,间接导致眼病复发。

她的话听到沈湛耳朵里更是温软娇语,下颚抵在她的头顶,轻笑着。

那日,微风细雨。他说,等我病好回去禀告家人,娶你为妻。

长亭下,秦流韵一袭湖蓝色纱裙曳地。露出如玉手腕,不停描绘着画中男子轮廓。

“姐姐,你怎么出门了?”秦流韵搁下笔走向那女子。

秦晨芙抿嘴一笑,握住她双手,道:“还不是娘说有事找我俩相商。”

“那你打发丫鬟来不就行了,外边风大你身子孱弱,我们快些回去吧。”小心翼翼卷起画,秦晨芙瞥了一眼,揶揄着:“妹妹当真长大了。”

秦流韵低头不语,双颊染上红色。

镇南王有两个双生女儿,容貌与声音所差无几,想来若是外人必是容易混淆。

镇南王妃说,近日镇南王朝中诸多不顺,意思是后宫中大抵要有自己人。言毕,她打量着两个女儿,都是不错人选。

后花园。

秦晨芙一遍又一遍撩动琴弦,一曲罢了。忽见梅林中走出一人。风姿绰约,眼睛敷着薄纱。

她方起身怔愣一会方道:“你……”

沈湛指尖摸着琴弦,笑了笑:“听见琴声,呆了许久甚觉无聊,才出来走走细看才知是你。怎的不想见我?”

“想……你眼睛……"


一夜风雪飘摇后,北风凛冽。她抱着松软的被子走进后院。

白纸糊着的窗户更显透亮,窗下两人盘膝对坐。摆在两人中间小茶几上,寒梅煮茶。

沈湛接过茶杯仔细品尝后,长叹短嘘好一会,直教对面那人儿急的快坐不住才道:“别人都是对着寒梅腊雪吟诗诵词,你却是寒梅煮茶。”

她放下茶杯,透澈的水珠蹦出茶盏溅在莹白的手腕上。别开脸嗔怒:“哼…喝茶话还那么多。不煮了,想喝自己煮去。”

沈湛握住她的手,冰凉的两瓣薄唇敷在那水珠上,淡淡梅花香。

饶是她不似那平常女儿家扭捏做作,却也禁不住他这般捉弄。鼓着小嘴,“不好好饮茶,这一番是做什么?”

沈湛只管笑而不答,抬起头。俊雅面容也难掩霞色。

薄纱后的双眸似迷雾重重,四目相对,那里分明全是她,却又看不清。

她想起儿时,父亲带着她们两个去终南山求仙问卦,听说那里是终年烟雾缭绕。她怕极了山雾,紧紧抓住父亲的手生怕走丢。

终究是她贪玩,草丛里的白兔把她引的离开了父亲的身边。那一次她在山洞里待了一天一夜,山林耸动,群鸟不停在上空盘旋。只差没有将她吓死。

幸的一家翩翩少年郎相救。她记得分别时他在那里他高声喊,沈什么什么的,离的太远她听不清。现在想来可不就是沈湛。

心口莫名刺痛,手掌抵住胸口喘气。脸色更显苍白。

她说,这是他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父亲曾给她寻过不少名医,都是不约而同的摇头叹气。

她说,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她说,你不要担心,以后我会小心的。你不要皱着眉头,我不喜欢。

她说,她还说了很多。隔世经年过去,很多年以后他也都记得。


近来城中越发动荡不安,一月前被刺杀下落不明的七王爷还没有寻到。

只听父亲讲到那王爷是皇上最亲近的兄弟,每日施压御林军。限期十日,如若再找不到便会严惩不贷。

秦晨芙面含郁色,秦流韵放下未绣好的荷包,抬眸看着秦晨芙调侃道:“街头巷尾都传闻,七王爷满腹经纶,貌若仙人。”

果不其然,见秦晨芙羞红了双颊。

盛京闺阁中女子大都听闻过七王爷,端的是温润如玉。年龄二十有余,府中却无一侍妾。早些年,圣祖爷也曾给他赐过婚的,那准王妃却在出嫁两月得疾病殁了。

秦流韵自是不知七王爷其容不知其名的,倒是三年前秦晨芙在长街上离的远远看过个大概。自那日之后秦晨芙也经常提及七王爷。

她倒是知道当今圣上,左不过二十八九却将天下治理的安稳。任人惟贤,日理万机。鲜少进后宫。至今无子嗣。

夜色朦胧,那夜霜露正浓。

沈湛说他要走了,身体已经大好,回府以后便来娶她。

她笑着说,好,我等你。

黑漆漆夜色中一盏灯笼被风吹的来回摇摆不定。站在门边的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半晌她说道,一直忘记告诉你我的名字,你竟也没有问过。我叫秦晨芙。

沈湛走了,披星戴月的离开这里。剩下的日子只是等待,等待他来娶她。

“姐,你在吗?”说罢,便推开门。秦晨芙让丫鬟转告她,母亲寻她有事,可去母亲那里说并无什么事。

秦流韵满腹疑惑看着秦晨芙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开口,“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端起桌上的茶递给她。

秦晨芙扑倒在她的怀中低声哭泣,手指拽紧衣襟。许久方抬头小声说道,“母亲说是要把我送进宫去。”

说是二八好年华,路人都来仔细瞧着啊,谁愿意想生在王侯将相家。

姑娘啊,你可曾看见那流星飒沓,也曾在梦中轻似飞花啊。


秦晨芙最终是没有进宫的,她想,如果有生之年能和沈湛厮守,舍弃荣华富贵都是值得了。

几个月来,镇南王在朝中更是力不从心。皇上不再是旁敲侧击暗示他已然可以告老还乡了。正殿上,奏章直接扔在他脚下。

昏暗不明下,飞蛾扑火。

丫鬟用银簪子拨了拨烛芯,瞬间通明。秦流韵放下手中的银耳羹,瞧着父亲两鬓斑白发丝,心有百般不忍。

府中人人都道,王爷极疼爱两个女儿的。镇南王自己更明了,他是更喜爱一些小女儿秦流韵的。聪颖,明惠。

七王爷回来也是两月之后的事了。

沈湛没有过多耽搁便进宫去向皇上请安。御花园中,沈湛撩开衣摆一跪,俯身道,“臣弟有一事恳求皇上。”

皇上沈煜哑然,何曾看见过他这般低声细语求自己。沈煜不禁挑眉,“七弟为何行这般大礼?快起来。”。

“臣弟想求皇上赐婚。”

皇上面露喜色,“你这榆木疙瘩终是开窍了,快与朕说说是哪家小姐竟把你迷住了。”

“镇南王之女,秦晨芙。”

沈煜爽朗一笑,拍了拍沈湛的肩膀:“朕准了。”

沈湛若能和镇南王联姻,他必然会顾忌自己女儿,不会再做他想的。

你道后来,后来便是好儿郎配美娇娘。皇上圣誉赐婚,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嫁娶自是不必说的。

同年,镇南王幼女入宫。皇上极为宠爱。

京城女子谁不羡慕这秦家双生花,双双嫁的好儿郎。

“娘娘,皇上快要下朝了。”

“嗯”

翠绿色珠帘随风摆动打在柱子上发出轻微声响。秦流韵顿觉天气越来越浮躁。树上的蝉翼吵个没完。

其实沈煜待她甚好。那日她入宫,沈煜赐了合欢殿予她一人独住。

红烛高照,若大的殿中笼罩在红晕中。那红色直晃的她眼疼。她时刻备着要等沈煜的临幸,这就是她觉得最可悲的地方。

圣驾到合欢殿已然是很晚,秦流韵早已梳洗好,身子很是疲乏躺下就寝。

她又做了这样一个梦,梦中少年牵着她的手,笑的格外好看,如沐春风。

并退左右后沈煜看着睡梦香甜的秦流韵,目光温柔嘴角微扬。说不清的疼爱。他甚少来她这里,因察觉出每次他的到来,秦流韵大多是拘谨着,不似从前那般活泼好动了。

秦流韵睡眼迷蒙中,恍惚间看见了沈煜,他的目光那样炽热,爱意那样浓烈。那是她没有见过的沈煜。温柔唤她,阿韵。

春日宴。王爷必是要携家眷入宫。秦流韵原是不想去的,架不住沈煜的多次传唤。奈何圣意难为。匆匆赶到,殿中坐满了皇亲国戚。她有片刻的失神,自入宫,她甚少见到这样多的人了。

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

手中一暖,她抬眸瞧见了沈煜,唇角紧抿,面如冠玉。牵着她的手走过大殿,恍惚间这双手带她走过山涉过水。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心安啊。

秦流韵有些惧怕沈煜,说不上多怕,大抵是沈煜是皇上,不怒自威。他不大爱笑,永远一副严谨的样子。

七王爷沈湛携同王妃秦氏并肩坐落,好一个举案齐眉,恩爱无双。

殿中热闹非凡,更是繁花锦簇。秦流韵垂眸,指间轻捻起酒杯,酒香浓郁。熏的她头疼欲裂。

席间,她记得七王爷说秦笙身孕已两月有余。她举杯遥祝:“恭喜恭喜”。沈湛同举杯笑的满面春风:“多谢娘娘”。她又倒满一杯,举杯对着秦晨芙:“姐姐,你真是好福气呢,羡煞旁人”嘴角荡漾着妩媚的笑。

“多谢娘娘。”秦晨芙喝了酒,“皇上对娘娘也极是宠爱,才真是羡煞旁人。”

“哦,是吗。那本宫真是太不知足了。”

沈煜见她身形虚晃扶着她,轻声道:“你醉了。”说罢抱起她走出大殿。许是酒太烈又许是她不胜酒力。几杯小酒已是昏天暗地。

她伸出手指抚摸沈煜的侧脸,声音温柔软糯:“你怎么这样好看,沈煜,你好好看。”

沈煜声音魅惑低声笑了下,“那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她迷糊道。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将头埋进沈煜的胸膛。

“那你可愿让我住进你的心里。”他的声音充满魔力,使秦流韵羞红了脸逃不了。她想,他大概是会幻术,否则她怎么会心神荡漾呢。

现如今她已在宫中这一生注定无法离开。她心底也愿意接受他的。毕竟这是她要相守一生的男子。

沈湛见她点点头,平日里多严谨的面容舒展开。低头在她洁白无瑕的额头落下一吻。

她听见一阵声音扑通扑通,脸颊烫的要熔化了。


秦晨芙坐了半晌,倒没有说什么话,一如在府中时那样温婉淑女。想必是有了身孕,腰酸腿痛。她扶着桌角起身,缓缓道:“娘娘,传唤妾身不知何意?”

“姐姐怎的这般生疏,妹妹只想念姐姐罢了。”秦流韵眼角带笑,笑的好不热闹。放下手中把玩精美玉坠,道:“姐姐偷天换日这出戏唱的可真好。”她眼里肃杀一片。

秦晨芙眼中满是惊慌面色狼狈,稳了稳身子,方道:“事情既已成定局,妾身只能是七王妃,就像娘娘只能是娘娘。岂不两全。”

那日回去后宫婢报,秦晨芙回王府不久,便小产,说是心悸受惊。

她想,沈湛是少不了的要猜忌她如何毒害自己的亲姐姐呢吧。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谁又能想到。

她只是不甘心,被别人玩弄,把她当玩意。

接连几日,沈煜没有踏进这合欢殿,从未有过的事情,她有些患得患失。斜倚熏笼,托腮盯着地上啄食的鸟儿,叹口气,了无生趣。

沈煜站在殿门前满面忧郁步履维艰,墨玉般眼睛里映着那个坐在廊下的女子。又是一番好颜色。

他是相信秦流韵的,相信她不会毒害别人。他想,可是如果为了爱呢,他不能肯定了。

那晚他们明明已经缓和许多,他以为她是打心底接受自己了。他没有踏进门槛,转身去。

秦流韵抬头看看窗外,是春风十里啊。她有多久没有出过这殿门。怕是自己也不记得了呢。

半月有余,她才等到沈煜。桌子上摆着可口精致的几样小菜,她兴致缺缺的用银筷戳来戳去。沈煜见她这样放下碗筷转而说道:“西域使节前来进贡,宫中备了歌舞助兴。明天你也一同去吧。”

秦流韵扯个笑容:“皇上知道的臣妾不喜热闹。”

“嗯,最近你总是郁郁寡欢,你若想念亲人。下旨传你母亲入宫陪你可好?”

想来沈煜当真喜欢她,他是天子,后宫中女子多如繁花。沈煜从未对谁像对待她有那份小心与宠爱。从不拘束她的自由,在她面前从来都未自称“朕”。他从不爱过于表达自己的情绪,更多的是默默注视着她。

沈煜虽宠爱秦流韵,然不常传她侍寝。她也倒乐得清闲,想着事情不能过于激进,总该有些过程要走的。


皓月当空,月色无边。

秦流韵披着风衣顾盼生欢走在御花园中,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几个小宫女。远处灯火阑珊人影朦胧。

长长的回廊不见尽头她觉得无趣极了,想要去看看那池塘中的红鲤鱼。

陡然一个人影从回廊中穿过倒在鱼塘边,她惊呼一声。见那人哼哼唧唧的哀嚎着,应该是擅闯皇宫的。秦晚准备偷偷溜了,谁曾想会碰到花盆。

那人听见声音抬头就看见黑夜中一个女子。

此刻秦流韵是有多后悔自己要出来看这夜色阑珊。

黑衣人扼住她的脖子慢慢向宫门走去,这条路极为隐蔽。如果他得逞后会杀了自己还是……秦流韵不敢想。

眼见前面就是宫门,守门的士兵今晚无缘无故少了很多。她正想着这黑衣人能出入重兵把守的皇宫会不会有人里应外合。

黑衣人没有在继续向前走,他面目狰狞,恶狠狠的盯着前面宫门口。

月华如银。

御林军已经将黑衣人重重包围手中的长剑纷纷指向黑衣人。

看着被黑衣人紧紧扼住脖子有着和自己夫人一模一样的容貌的秦流韵,沈湛眉头紧锁转而对黑衣人说道:“今晚你已是插翅难飞。”

黑衣人显然急的发怒,手中的力量不免又加重几分。秦流韵呼吸困难脑袋发懵,有种要晕厥的感觉。

“放了我,她便无恙。”

“放了她,我做人质。”

沈湛把目光移向秦流韵,目光坚定语气温润:“贵妃娘娘,臣定保你无虞。”

她只觉得黑衣人力道更加重了几分。她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沈湛将佩剑向旁边一扔,慢慢走向他们。黑衣人拉着秦流韵后退,眼中精光一闪。

秦流韵猛然被黑衣人向前推,身形不稳的向前扑去。沈湛轻点脚尖飞去抱着她。

四目相对。

那一刻,沈湛觉得这双眼似曾相识。仿佛前生今世他都见过这样的眼神。凄凉,哀怨,伤心,欣喜。

两人双脚落地,沈湛搂着她柔软细腰。这个女人害的晨芙小产。他内心是有些憎恨的。不待他有所反应。“小心。”她推开沈湛。

黑夜中一柄袖箭迎面而来。

秦流韵挡在了沈湛身前,在他没有回过神时鲜血霎时浸透她薄如蝉翼衣衫,她只觉得疼。是穿肉刺骨的疼。

御林军顺势拿下黑衣人,原是七王爷朝中政敌,那次宫外偷袭也是这伙人。只剩他一人宫中偷袭。

她的身子顺势倒下,沈湛不得不越了规矩将她把在怀中。见她秀眉紧蹙,嘴角哆嗦。极为痛苦。

沈湛低头见她腰间佩戴的挂坠。

因鲜血染了,他不能肯定这是他的东西。手指微颤将挂在秦流韵腰间坠子上面的鲜血抹去。

如同五雷轰顶,这带钩分明是那日他受伤时被救自己的人拿去,也就是七王妃,秦晨芙。

他道,这是……为什么会在你这……是你?语气凝噎。

她笑,凄美而又苍凉。终于又摸到了他的脸,不是在梦中。

那次救他本是意外,后来她发现沈湛竟然是那个少年。这算意外中的意外了吧。

在他牵着自己步履蹒跚走出山谷迷雾时,她早已将他藏在心底。世事难料,她最终等来的却是沈湛娶了姐姐,她怨过苍天,厌过这红砖青瓦。

时至今日,她不想恨谁,她只是怪自己为何没有早些看见守护在她身后的人。

真的,她想告诉沈煜。此时此刻的自己并不是多么想逃离这宫墙,她想留在这里。陪他君临天下,看社稷万安。

“阿韵……”

秦流韵恍惚间听见沈煜的声音,她抬眸看见了他。站在月光下的他,说不出的多好看。不知为何,这一刻,看着他仿佛又回到那个牵着她走出迷雾的小小少年。

她努力露出笑靥:“你终于来了……”

沈煜到的时候,只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秦流韵在沈湛的怀里,胸口全是血。他从沈湛怀中抱走了秦流韵。在他们走了很久之后,沈湛方才回过神。


合欢殿。太医跪在床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砸进衣衫中。

“皇上,贵妃娘娘已经服下药丸。”

“何时能醒过来?”

“这……这要看时机,贵妃娘娘本就有心疾再加上这次伤在了要害处,怕是很难再醒过来。只是稍微有意识存在……怕是不久……”

沈煜目光呆滞无力挥挥手:“全都退下。”坐在床沿凝视着秦流韵,脸色毫无血色。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温柔缱绻:“是我来晚了,你护着他,终究还是忘不了他吧。”

那我呢,你又记得我吗?早已声泪俱下。众然他是天子,却也有求而不得。

一月后,贵妃,薨。同年九月,皇帝忽得疾病,崩。因无皇嗣,七王爷继大统,后宫独皇后秦氏秦晨芙,然再未见召幸秦氏。

后记:

那年山雾缭绕,我照例随母妃去终南山中小住。因着前几日大雾封山,今日浓雾稍微散去些。我便偷偷溜了出去。那是我平时爱去的秘密之处,将到洞门口时隐约听见有女儿家的哭声。此地鲜少会有人来,我想着莫不是山中鬼怪。

壮了壮胆小心前行,只见一身穿红色衣裙的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坐在洞口抱着双膝抽泣,甚是可怜。我走向前,她大概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她道自己迷路与家人走散。

那时候我怎会知晓她的抬头注定是我的枷锁。

她很是害怕,我对她说,你别怕我可熟悉这山,只要你跟着我走就永远不会迷路。

牵着她柔软的小手,跋山涉水。在路上我不停给她讲笑话。她咯咯的笑,很是可爱娇俏。终于露出笑靥。

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纯粹。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后来我寻了她许多年,杳无音信。

直到镇南王府送了女儿进后宫,她入宫那日,我推开门。她抬眸,倾城一笑。终发现上天待我不薄,冥冥之中将她安排到我身边。

大概是我欢喜疯了,没有看见她寥寥身影。还有她望着那人的目光。她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笑过。我以为我们终将会安然共度余生,她也会愿意接受我。这一切却是镜花水月。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可我是真正喜爱她的。这些我没有告诉她,我想也许她早已不记得我了吧。

我想起那年她笑的灿烂,说,我叫秦流韵你可记好了。

她笑的那样美,待我回神后才发现她已被家人带走。不见背影。我没有来及告诉她我的名字,我在后面大喊:我叫沈煜,我一定会记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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