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过去的影子里了
一
陈旭从表舅的屋子里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风刮得很大,她连大衣都没拿。丈夫在后面追了上来,把大衣给她披上,"怎么这么着急?"
她看着丈夫脸上的不解,摇了摇头说,"没事,我们先走吧,让孩子在这再玩一会。"说着拉着丈夫就走进了夜色中,像是在逃离什么。
陈旭确实是在逃离一个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本来不该再与她有所交集的那个人。
二
徐刚笑着和姑父推杯换盏,可是杯酒下肚,眼前总会突然迷茫起来,浮现出刚才碰到的那个女人飞也似地逃离出门的样子。碰见的时候他是很吃惊的,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就叫住她,让她先跑了出去。
想到这里,徐刚又不自觉和姑父碰杯。她确实变了很多,他想着。太多年没见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还是以这样的形式。
出去追她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吧。徐刚悄悄打量过那个男人,有和他一样的中年发福的迹象。"嗯平衡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把自己逗笑了。
自己是在想些什么。
三
安平镇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城镇,三周一次的集会都会在这里举办,当天熙熙攘攘,小镇仿佛在叫卖声中活了过来。可是集市过去,小镇又会恢复同样的宁静。
陈旭不喜欢宁静,小镇的生活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单调。十三四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每天早起卖油条的路上都要采几朵小花,追几只别人养的母鸡才肯安分地卖完油条,然后赶去上学。
学习一直是陈旭消遣的最好办法,因为她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所以能在学习上找到巨大的优越感,年少的虚荣心总是这么容易填满。
"诶你知道吗,上次的集会上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下次你要一起去吗?"后桌的窃窃私语让她悉数听到。
新奇玩意儿吗?
四
天还没亮,院子里的鸡就开始打鸣,徐刚也就失去了再多睡一会的想法。"明明天亮得晚了还这么准时。"他骂骂咧咧地爬起床,随便套了一件衣服,朝院子里吐了吐舌头,拎着大绿布袋骑着自行车就出门了。
没办法,从家里去邮局拿当天的报纸再返回送到各家去,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所以有时候他就会佩服古人"闻鸡起舞",对他而已,头悬梁锥刺股的效果都不是那么明显。可能是在长身体需要多睡会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送完最后一家住户的报纸,徐刚松了一口气,似乎比平时早了不少,也许是抄了小道的原因。"今天给力呀哥们。"他拍了拍车子,吹了个口哨。
今天好像是集会吧,他想着,还没到吃饭时间,不如去看看。他转身跨上车子,吹着哨子往镇上骑去。
五
陈旭也没想到今天朋友不能出门,让她不得不自己步行到集会那去。路看起来挺短,但是走起来她才觉得,是自己估摸错了距离。"等我到了都结束了吧。",陈旭有些后悔,现在她已经到了路途中间段的尴尬位置,继续走还是原路返回都不怎么划算。
这时一阵刹车声在她边上响起。"是去集会的嘛?"
她往边上看去,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是的是的"她忙不迭地回答。眼光不断地往男生骑的自行车看去。
徐刚注意到了女生瞟他自行车的眼神,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我也是去集会的,不如我载你去吧,也好结个伴。"他顺着女孩的心思发出了邀请。女孩雀跃地笑了起来,嘴上不住地说着感谢,迅速地走到后座上坐好。
噗,徐刚觉得这个女孩挺有趣的。
"诶话说我叫徐刚你叫什么。"
"啊我吗?我叫陈旭。"
六
初冬时,连疯长的野草也都收敛了起来,规规矩矩地服帖在地面上,远没有了夏日的张牙舞爪。
徐刚和陈旭坐在一排低矮的石头上,对面的麦田里也只剩下了烧完的枯草垛,乌漆墨黑的,和周围的环境显得很突兀。
许久,陈旭才艰难地开口。
"那边的人来和我爸商量结婚的日子了。"
徐刚手里一紧,缠在食指上的草丝全都蹦断,他没有说话,只是象征地点了点头。
"你奶奶的身体还好吗?"
陈旭愣了一下,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愤怒,甚至听不出情绪波动,这让她酝酿了许久硬下来的心肠又变得柔软。
"还是那个样子,好像更差了一点,所以奶奶和爸爸才会这么快就想把结婚日期定下来吧。"
又是一阵安静的沉默,风拂过枯树枝的声音都微细可闻。
"你,就这样让他们决定吗?"
"父母之命,我不想忤逆他们。"
这下连风声都安静了下来。
突然地,徐刚一把抓紧了陈旭的手,就要拉着她走。
"你要去哪啊,诶别走那么快。"
"你和我走吧,我们两个人离开这里,去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
徐刚转身把手搭在她身上,就这么看着她。
"别管什么孝顺道德,我们现在就走,没人可以逼你和不认识的人结婚。"
陈旭看着这个背着光的少年,一大片阴影落在了她身上,像极了紧紧的拥抱。她抬手摸了他的脸,湿湿的,带起了她眼睛里的雾。
"我不能。"
七
回到家后,陈旭就和丈夫两个人窝在家里看春晚,老人都出去和牌友"大战"了,就他们两个大过年回家"葛优躺"。
"妈妈我回来了,有个叔叔还给了我个大红包。"孩子开心地进了门,举着个红包大声嚷嚷。
她感觉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消息,"匆匆一见有点可惜,给孩子的新年红包可不能让他上交哦。",是熟悉的语气,和好多年未曾出现在聊天列表里的人。
她抱着孩子,许久才回了一条,"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的,一定让他自己收着,多谢啦。"
八
关于徐刚的流言,她还是都知道的。
她结婚后没多久,他抽烟喝酒,还染上了毒瘾。
一次喝醉后还跑到她们家去跟她爸爸提亲,说一定要娶她,后来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坏了她爸,直接拿着扫帚把他赶了出去。
再后来,他戒毒成功,和她哥哥一起做生意,成了她哥的生意伙伴,每年会提几瓶好酒到她家去拜年。同时,他还是她最好拜把姐妹的亲弟弟,这也是陈旭后来才知道的。
好笑的是就是这么近的关系,两个人进水不犯河水,好多年过去了,一面都不曾见过。
所以说,缘,妙不可言。
九
后来和丈夫去看了《比悲伤更悲伤的事》,一个人从电影开头哭到了散场,把丈夫搞得束手无策。而其中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一种悲伤,是你的名字停留在我的过往。"
她偶尔回想,如果那时,她让徐刚带她走,是不是又是另外一段故事。可是那样,她就不是她,徐刚也不会是徐刚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想,明天也应该主动去徐刚家拜个年,给他们的孩子也包个大红包,不能失了礼仪。其他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发生其他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