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发》第十二卷【下】
姥爷刘金时不时地用刮板将雪刮到后房沿,然后再将雪用刮板推下房去。然而他仿佛已经灵魂出窍,一个字都没听到王工说什么,以至于身体只好在不停地扫雪。
王工见此情景,大声喊到,老刘,你听见我说的了吗?老——刘——
咚,雪被推到了房子下边,姥爷刘金这次听到了,暂时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王工一眼,问到,怎么了?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见!
王工说,合着我刚刚说了这么一半天,就是对牛弹琴昂,你是一个字也没听?!得了,没听见,就算了,你呀,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反正不说第二遍了,你看你都快扫完雪啊,我得赶紧扫啊!王工说完话,就开始弯腰用铁锹一铁锹一铁锹地铲雪。
姥爷刘金直起腰,拄着刮板说,我那快扫完呀?这才把厚的雪刮了一遍,还没用扫帚扫呢!刚刚只顾着干活了,没听见,对不住昂!你刚说啥了,再说说!
王工头都没抬起来大声说,算了,我还是赶紧扫完早点下去吧!要不,我媳妇儿又该说我干活不利落了。
姥爷刘金说,那好吧,那我也赶紧扫,扫完也赶紧下去。姥爷刘金边说边走到梯子旁边,把刮板放到一边,拿起那把打扫帚走到房子西边,弯下腰扫起雪来。
母亲刘锁英将五套新衣折叠整齐放到炕上,摆成一排,再将新鞋安着鞋后跟朝着母亲的模式摆放好。母亲对着这些衣服和鞋子说,你们都给我省着点穿,咱娘身体不好,多让她歇歇。知道不?想弟生弟你俩大了,记得多帮咱爹咱娘干点活,还有招财进宝你俩也不小了,还是男子汉,要好好学习,等出息了,也给咱老刘家老韩家争口气。不学习的时候呀,少出去乱跑,多帮着干点活。要懂点事!一会儿我就走了,可能见不了你们了,不过见不了也好,省的心里难受,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这个家。说着说着母亲就泪如雨下了。
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外边听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有人吗?
赶巧,姥爷刘金扛着刮板和大扫帚下梯子下了一半,喊到,有人,等一下!姥爷下来,将刮板和大扫帚靠在梯子上,向大门走去,边走边拍打着身上。谁呀?吱扭一声门开了。姥爷看到一个小伙子牵着一头毛驴,毛驴头上戴着一朵红花。姥爷刘金上下打量了一番,猜出了他是谁,冷淡地说,来了?
王耀祖说,嗯,俺娘叫俺接俺媳妇儿回去。
姥爷刘金说,那好,你看见那棵榆树了吗?姥爷指着大门斜对面不远处旳一棵榆树说。你把驴先拴到那里,然后进屋来喝杯水吧!
王耀祖说,不了,俺就在这里等着吧!
姥爷刘金说,进来吧,外边挺冷的!
王耀祖说,不用了,俺不冷!
姥爷刘金说,好吧,随你吧。那我进去了,让她收拾一下就出来。
王耀祖看着姥爷刘金进去了,没说什么,就在门口牵着驴站着。
姥爷刘金走到院子里冲着母亲的屋子喊,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走了。说完朝着自己的屋里走去了。
姥姥韩玉说,谁呀?
姥爷刘金说,韩秀珍儿子来接锁英了。
啊,锥子扎了韩玉手指一下,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说,来的这么早昂?
姥爷刘金走到墙根边,蹲下,打开烟袋,在烟锅里面装满烟丝,点着,噗——噗——一团迷雾升起。
姥姥韩玉看见姥爷刘金这般模样,心中更添悲伤,将鞋底锥子放到一边,拿起紫手绢打开,从里面拿出那些大大小小的零钱,慢慢地整理好,再细心地包好。
这边母亲刘锁英已收拾好包袱,换上了红色的褂子,棕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鞋,正在梳理乌黑的长发,已编好一个大辫子,母亲将另一个也编好,咋上红色的头绳,又整理了一下,走出了屋。来到姥姥韩玉屋里辞别。
母亲刘锁英说,爹娘,我想在我走之前再来见你们一面。
姥爷刘金说,走就直接走吧,还啰啰嗦嗦地过来干什么?说完继续抽他的烟。
姥姥韩玉说,你给我闭嘴,抽烟还堵不上你的嘴昂?锁英,你别听你爹在那瞎说,他就图嘴痛快,他心里也是不舍不得你走,是怕见了你难受。
母亲刘锁英说,没事的娘,让爹说吧。
姥姥韩玉说,别管他,锁英,来,过来,再让娘仔细看看。母亲走了过去,坐在炕沿上。姥姥韩玉说,瞧我闺女多俊啊。真是长大了,从今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大人了,过去后要好好孝敬公婆,就像对待我和你爹一样。手呀,记得要勤快点,看见活了,主动去干,这样不落人把柄,你就不会被你公婆责骂了。与他家儿子好好过日子,小吵小闹是正常的事,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你看我跟你爹不也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吗?这不也过到了现在吗?这过日子啊,就得有一个人多吃点亏,受点气,多包容对方一下,事儿呢就过去了。人生在世活着很不容易,到头来一想,其实所有的事那都不是事儿。这样凑合凑合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姥姥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母亲听着听着也双眼泪汪汪。
母亲刘锁英说,娘,你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
玉儿呀,我找到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姥姥韩珍珠风风火火地过来了,坐在炕沿上,锁英,你也在这,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给,你看。老姥姥将耳环放到母亲的手里。你还记得不,你大姐招弟出嫁的时候,我也给了她一只,留了一只。今天啊,我就把这只给了你,要好好拿着,别丢了。
母亲的眼泪滚落了下来,抽泣着说,谢谢你,姥姥。姥姥,我姥爷呢?怎么没有过来?
老姥姥韩珍珠说,他呀,在屋里睡着了,就不用跟他道别了,再说,没准见了面心里会很难受,就让他睡吧,也别叫他起来了。
母亲说,那行吧,就不去看他了。
姥姥韩玉拿出紫手绢来说,锁英,给,这里有十来块钱,是我和你姥姥一起凑的,你拿着。别告诉你公婆,也别告诉你男人,你自己把它藏好,留着自己用。娘无能,不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也不能给你一份好的嫁妆,是为娘的对不起你呀!
母亲刘锁英哭着说,娘,你别这样说,我能有你这样的娘,有这样的家,我觉得很幸福,很知足,真的!给,娘,这钱啊,我不能要,家里边那都需要花钱,还是留着给招财进宝上学用吧!
老姥姥韩珍珠说,锁英,听话,你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母亲刘锁英说,那行吧,我收下!那娘,爹,姥姥,我回屋去拿上包袱就直接走了。
姥姥韩玉和老姥姥韩珍珠说,去吧,去吧!记得照顾好自己!
姥爷刘金吐出一口烟,说,赶紧的,人家还在门口等着呢!
老姥姥韩珍珠说,让他多等你下怎么了,这还没过门呢,难道还能把人吃了不成?还有,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爹,女儿出嫁,这当爹的,一句话都不说!光顾着抽大烟,还急着催着走!
姥爷刘金说,不管我说多少,该走还得走,你说是不是?索性呀,就什么也不说了,还能省点吐沫。
老姥姥韩珍珠从炕沿上下来,右手食指指着姥爷刘金说,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爹!要让你抽……光说不行,边说边想走到姥爷身边夺过他的烟杆。
幸好母亲拦住了老姥姥,说,姥姥,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我爹生气了,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再说了,我马上走呀,你们这样,叫我如何安心地走啊!
老姥姥韩珍珠说,好好,我不生气,你赶紧再去收拾下,看看别落下什么东西。
母亲刘锁英说,那我去了。
姥姥韩玉说,去吧,去吧!
母亲刘锁英用衣袖擦掉眼泪,冲着屋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然后返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又猛地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