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影(6)
第六回 两个灵魂
D大学 大学生活动中心二楼
易之一边拨着吉他琴弦,一边用嘶吼的唱腔唱着自己的原创歌曲。和他一起的还有三个年轻人,他们一起组成了“任意门”乐队。其中一个是身材微胖,人称“胖子”的周冉,是乐队的鼓手;一个是身材高瘦的“豆芽”余晖文,他是主音吉他手;还有一个长着苦瓜脸,有点驼背的“大虾”张浩楠,他是贝斯手。
几个年轻人赤膊这上身,汗水淋淋。一曲唱罢,易之抓起地上的矿泉水喝了起来。武汉的天气闷热,可能重点还在一个闷上,才入五月已经有些蒸人的感觉了。
这时台下传上来一窜掌声,“唱的真好”台下的人赞道。
易之回头看了眼“胖子”周冉,周冉呵呵一笑。紧接着挥起鼓槌来了一段solo,鼓槌在鼓面上的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周冉全身肥肉的颤抖,让易之看了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还好我每次都是站在你前面,否则看到你我非要当场吐一地不可。”易之赶紧制止了周冉的表演。
“好!”台下的人又一次鼓掌叫好。也不知道是赞赏周冉的鼓点,还是说易之说的好。
胖子有点尴尬,对着台下说:“同学!你又来了啊。还是来等易之的,我看你这么锲而不舍的追易之,要不哥给你指条明路吧。”一边打趣的说着,一边用搭载架子鼓边上的毛巾擦拭自己脖子上的汗水。
“什么明路?”台下的人问道。
“我说了,你可不要伤心过度啊。”周冉说,“明路就是,……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这家伙是个Gay。”
周冉一句说的余晖文和张浩楠都哈哈笑了起来。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易之说道,转身对着台下:“姑娘!我不是说不要再来了吗?你这样,会影响我们排练的。你们说是不是。”这最后一句是对着台上的几个人说的。
“不会呀!”
“我看不会吧。”
“我没觉得有什么影响。”
台上三人不约而同的反驳易之所说的话。
“唉!你们啊!没救了……”易之说着无奈的望着台下。
大学生活动中心的二楼是一个能够容纳500人左右的小型演出场所,“任意门”乐队由于要举行校园的演唱会所以近半个月来一直在这里进行排练。舞台下的观众席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椅子,但是其中只坐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已经连续一周来看他们的排练了,每次排练结束之后都会跟着易之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易之总是对她爱答不理。以至于周冉等三个人都以为这是来追求易之的疯狂粉丝呢。
其实这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田菲。在从曹孟那里知道了易之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试图能够和易之正面聊聊。不过自从找到易之并表明来意之后,易之就一直和她保持距离,甚至不愿意和田菲多说一句话。而田菲干脆,每天跑过来看易之的排练,不管排练持续到几点,她总是会等到最后结束,然后继续去说服易之。
易之的目光扫视了一遍观众席,仿佛他在留意看众多听歌观众的眼神。“我们练最后一首吧!”向其他三人说道。
“好!”三人异口同声。音乐随之响起。
“……
我孤单的身体里
住着两个灵魂
哦
让我没有黑白之分
梦境和现实
界线早已不存
即使面对镜子
都没有信任
哦
何不放下现在
找个平衡
却发现自己活的
亦幻亦真
压抑不了
心头的另一个声音
我终究会沦陷
那也许是永恒
……”
唱完,易之将吉他递给张浩楠,直接从舞台上跳下去。抓起观众席椅子上的T-Shirt套在头上穿了进去。对田菲说:“我们一起走走吧!”不等田菲回答就径自往出口走去。田菲忙在后边跟上。
“噢噢噢……”台上剩下的三人一边鼓噪,“老狗!没想到你也开始好女色了啊!”
易之不理睬他们,已经走到了下楼的楼梯,而跟在后面的田菲却听得满脸绯红。几天的接触虽然易之不怎么搭理自己,但是田菲却总能在这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眼中看出超乎年龄的深邃。加之看到易之赤膊上阵的摇滚乐队排练,和易之近乎嘶吼的唱腔,都让田菲对易之有一种别样的好感。
易之从楼梯下到一楼,转过身注视着正在往下走的田菲。田菲看得出,易之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对人漠不关心,至少从这个简单的举动能感觉到他并不是那么不将人放在眼里。
“我们去体育场走走吧。”易之提议。
“嗯,好呀。”田菲点头。然后和易之并肩朝体育场走去。
此时天已经渐黑,体育场在探照灯的照射下闲的比校园其他地方都要明亮。人造草皮,让穿着高跟凉鞋的田菲无法平稳的走路,她干脆脱下鞋子赤脚走在球场上。
“没有了鞋子,气势立马弱了好多。”易之对田菲说道。
“哪有。”田菲嘴上不承认,但是却悄悄踮起了脚,这样一来看上去没有比穿高跟鞋的时候矮的太多。身高168cm的田菲本来就不算矮,只不过走在身高185cm的易之身边还没有高跟鞋的加持,难免会仰视对方的眼睛。就是这种感觉,让田菲的语气也变得没那么有底气了。
“呵呵,有啥想问的就问吧。我会如实回答的。如果我能回答的话。”易之说道。
“他们为什么叫你‘老狗’?”田菲问道。
“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吗?”易之看着田菲。
“我想是的,因为这关系到我对你的性格的理解。因为一个人的绰号往往代表了周遭的人对他的评价,而且往往是客观的评价。”
“好吧。其实是胖子、豆芽、大虾他们给我取的外号。因为我刚认识他们的时候并不喜欢主动和他们聊天,于是他们自嘲说自己狗不理,也不知怎么得我就成了‘老狗’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
“我看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易之打断了田菲的说话。这让田菲有些尴尬,毕竟话方说一半就吞回去真的有些别唐突的感觉。
“我不想问,球场上这么多人,如果被人听到了可不行。”田菲有些嗔怒的说。
“哦?这里人是很多,不过你看看那几个人有兴趣偷听咱们的谈话呢?”易之说道。
田菲原地转了一个360度的圈,四下看了一遍,发现入夜后的球场上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有的牵手漫步,有的席地而坐,显然他们中不会有人不会在乎除了另一半意外的任何人在说什么。田菲脸一红,“你,你怎么带我来这里?”
“哦,没什么,不要误会。只不过是因为距离近罢了。”易之若无其事的说道。
“你这家伙,真气死人了。”田菲转身向体育场边走去,走出了草坪的范围慌忙把鞋子穿上,上了看台坐下。
易之看到田菲这么大的反应,有点不知所措。稍一迟疑也赶了上去,坐在了田菲的旁边。“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易之说道。
田菲惊讶的看着易之,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会儿满不在乎,一会儿又低头道歉?回道:“哦,我只是不想被人误会罢了。”
易之有些尴尬的笑笑。
“曹医师说你老能回忆起或者想起不是自己经历的事情,这是真的吗?”田菲切入正题。
“或许是吧。”易之答道。
“为什么是或许?”田菲追问。
“我不知道这些记忆属于谁。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习以为常了,但是习以为常并不代表不再困惑。其实当你前些天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想对你说了,只是我真的不想一再面对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和它们给我带来的困惑。”易之回答,“大约是从99年开始的吧,最开始的时候我都是在梦境中梦到一些情景,这些情景非常的真实。到后来,甚至是清醒的时候,只要遇到什么刺激,或者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也能够闪现一些内容。”
“关于什么的?”田菲问。
“另一个人的生活、成长,从小到大的经历……从5、6岁到二十几岁的经历吧。”易之一边说着一遍摇头。
田菲看着易之凝视着地面,似乎说起这些让他感到了沉重。易之用力捏紧了拳头,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唉,不习惯能怎么样?其实很多时候我已经混淆了我自己的记忆和外来的记忆。”
“或许都是你的记忆呢?”田菲问道,眼神中充满了关切,语气也愈加柔和。她用手轻轻拍了拍易之的肩膀。她似乎能看到,这个身材健硕,有着23岁青春年华的年轻人,内心承受的是数倍于自己承受范围的压力。田菲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也遇到相同的遭遇,同样是23岁的自己能不能有勇气面对生活都是问题。
听到田菲的问话,易之浑身似乎一颤,“你刚刚听到我歌词里唱的吧,‘我孤单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不管是谁的,一个躯壳只能承载一个灵魂,就像一个鸡蛋里面就有一个蛋黄一样。”
“那如果是双黄蛋呢?”田菲认真的追问。
易之瞅了瞅田菲一脸认真的模样,“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他没想到这么严肃思考能被田菲以一种无厘头的方式打败。
“好吧!因为世界上存在双黄蛋,所以我的遭遇似乎也应该理所当然吧。”易之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