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声
陈雪今天没有出车,从清早,她的老顾客打电话要她去接人,她谢绝了,她客客气气地告诉顾客说她有事。昨晚她跑了一个晚上的车,凌晨的时候她才回家,回到家以后她才睡了,她睡到很晚才起来。她的屋里有些乱,但她不在意,凌乱的环境只在她的眼目中一扫而过,她就又看不见这些了。就像所有大龄而单身的女士一样,她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内心里有一种失去抚慰滋润的聊落,这在她不协调的迟疑的举止中看的出来。她理了理披肩的波浪式的微卷的长发,顺手从床的一边拿起香烟盒很老道地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并点燃了它。
陈雪把简单的早餐在十分钟时间内弄好并摆上了餐桌。她吃得很慢,她几乎把仅吞下的几口食物用香烟送下肚去,然后她沉思了好长一会儿时间,再然后她又咀嚼了几下,她显得迷蒙而集中不了思想。
她最想做的是她摆弄的几盆蝴蝶兰,那最初还是好多年以前——是旋送给她的。从此她就如获至宝般地对那盆花进行呵护与培育。经过不懈的努力,多次拿那盆花面临灭顶之灾的实验,她终于培育出了好几盆子花,并且一年旺似一年。她在这些花面前怡然自得,表现出了最大的耐性和乐趣,当然还有他和她共同喜欢的张学友的歌。他和她喜欢《吻别》,喜欢《一路上有你》,然后再没有旋的日子里,她独自喜欢上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不是记得我,在我想你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安慰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花开花又落,花落花又开,她就在那几盆花面前打发她独自一个人年复一年的时光。
有时候她竟然傻傻地想她从那盆母花中培育出的子花是她与旋的孩子,于是她吃吃地笑了一下。
好多年以前,她离开了自己的家,住到单身公寓里,从家里只带出了几盆属于她和旋的花,她开始过起了为生存奔忙的日子。她做过发廊的洗发女,经营过服装店,用好几年的积累才买了一辆出租车。
她坐在那几盆蝴蝶兰面前,留声机里传来张学友那忧郁而磁性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她百无聊赖中拔通了一个电话,她就那样乱拔一气,那边传来喂的声音,她就把电话挂了。一会儿,手机来了短信,她打开手机,是方松平发来的,短信说,从你的迟疑中我猜到你正在听张学友的歌,还有你独对着那几盆花,你已经好久都不曾向我告诉你的那个故事了,别把时光只困在一个梦里,一个人最有权利的是享受生活,更要负起自己年龄的责任。今天天气真好,市中心广场有六月六“花儿”会,西北的“花儿”歌王都会云集,你出来散散心,别把自己蒙在车里或家里。短信还说,大小姐,至少还有一个朋友永远倾听你的心声,他尊重你的决定,永远对你是忠实的,因为他理解你。
她读着这则短信,内心涌出一丝暖意。朋友的信息让她知道,她刚才有意无意中乱拔的电话,正是方松平的号码,他在她的心头潜伏。他明白她的心思,一直明白。她想她就是为了今年这一天盛夏的“花儿”会才没有出车,为自己安排一个假日。况且这种日子,她不会轻意错过,因为她要在人流中去找寻一个身影。于是从两、三年以前,她参加每一个节日,能吸引年轻人们的地方,都会使她风雨无阻,那是因为在几个熟人的闲谈中,她无意中听到了旋的名字,并且知道这个人在市质检部门工作。当时她想他应该联络她呀,怎么他沓无音讯,难道他将与她的爱全部忘了吗?
起初她焦躁不安地等待他的出现。后来认为自己被他骗了,她愤愤不平,为自己的苦苦等待不值,为那些海誓山盟的厮守感到羞耻。再后来,那些为自己的不平淡了。而且有意无意之间她会不时地在质检部门的机关门前去等待,故意营造接近旋的机会。她想旋如今正幸福地活着,离开他已近十年,如果他忘了她,他也许早已成家立业,孩子都已经上学了吧。他的孩子像他吗,那么俊朗,伟岸,一定具有他那么英姿勃勃的眉眼。如果他决定离开她,她认为他在她那里的沓无音讯是正确的,可以免去那撕心裂肺的场面,以她对他的爱计,她一定会对他尖锐而刻薄。肚量,有时候无法以人的品质兑现出来,爱的深度在被爱回应时,胸怀大度无垠,但被爱回绝时,便狭隘无比。她感到有些东西可以没有结果,甚至可以把疑惑悬结起来,永远疑而未绝,此间的浓郁与深度可以自己淡漠下来。像此刻的她一样,她已经不恨他了——时间本身能够解决许多事情。如果她想的是真的,那么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比如他的大学生活遇到了更多的优秀的女士,使他在更成熟的人生里明白了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是那个她者——要比她,陈雪更适合他——旋,或者是别的什么理由,即便是另外的最卑鄙难以启齿的原因,她也不怪他。
于是她对他的寻找变成了一如既往地对自己的爱的深信不疑的求证——而这个答案她要为自己找到。就像方松平自告奋勇地帮她弄清事实真相而她对方松平说的一样:如果一个人的爱果真有宿债,所有的债务我能背负——于是让我自己求证出那份意义,它甚至可以没有答案。
方松平是陈雪的伙伴,也是出租车司机,和她奋斗在一个阵地上,方松平有家室,但他为她痴狂,他准备好了为她做出最疯狂的事来,最狂热的另一面,也往往为爱最温顺,他为她死心塌地。她感动了,但为了珍重那份信任,陈雪劝阻了,她对方松平说,为了让这份信任延续到天长地久,她只能做他的朋友,她说,如果她在自己的爱情中是一位受害者,那她干么一定介入别人的婚姻又去伤害另一个人呢,如果爱心担当美,美与真开拓的是善,那么爱自己的人为什么又让自己推向不仁不义之中呢?方松平尊重了她,他小心奕奕地呵护与她的拥有。
方松平从她的感觉中并没有疏离陈雪,但因为他爱她的坦白,她便不能把她的故事一字不漏地全部向他诉说,方松平知道他从陈雪那里已经失去了一些什么。但她还是经常打电话给他,或者他约她。
陈雪掐灭了她的烟,将烟头扔进了烟灰缸里。她又瞥了一眼那些花,留声机里传来张的另一首歌《一千个伤心的理由》,那理由是她等他,等到花儿谢了,又一次开了。
终于有一天,陈雪见到了旋,那虽不是面对面,但她知道那就是旋。有个女人两只手挽着他的胳膊,另一个小男孩在另一边拽着他的衣襟,他们就在她的汽车面前走着,走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她泪不自禁了,踩足了油门猛然从他们旁边向前面冲去。她抛下了他们,即便在反光镜的一刹那,她也没有勇气向他瞧上一眼。
以后,陈雪过了一段紧张的日子,她怕与旋面对面地不期而遇,她怕难堪,怕在面对面时无法交待她对他苦苦的依恋。但事实上,她为此产生的惧怕是多余的,那次她见了旋的幸福的背影以后,他又消失在人海里,了无痕迹。
那种若隐若现让陈雪感到了一种疑惑,她向自己提出那一天她见到的那位男人真的是旋吗?她凭什么如此确定。随着这种念头的最初闪现,她也明白了自己狡诈的意图,她否认那一抹原有的真实,无非是还想为自己留下一丝爱的余地——其实她期望那个人不是旋……
将近中午了,她换了一身牛仔装,那身装束将她衬得修长而苗条。她在大路上乘座公交车向市中心广场出发。广场上人头蹿动,花盆中怒放的各色花儿将广场装扮成花的海洋,它们就像西部的这座都市的节日气氛一样汹涌澎湃,激流波动,它们将要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唤,震地有声。它们却沉默着,就如同雷霆万动之前的那份沉静,将要孕育最高亢的歌声,是有关爱的,有关情怀的,它是礼赞,是祝福。
陈雪从公交车上一下来,就感受到了那么葱郁即将滴血的浓烈。演出还没有开始,但广场上到处都是喜庆洋溢的气氛,有很多人为了见明星而急不可耐,有人却对明星很漠然,只不过慵懒地感受着众人的热情。火辣辣的太阳烧烤着人们,让人们倦怠,但是最激烈,动荡人心魂的音响让人心头为之一振,所有的人都精神了三分。音响里传来一个女歌手的“花儿”婉转,千回万转的嘹亮的歌声,那水灵灵的甩腔一下子将现代化的都市拉向那纯净,厚实,返朴归真的大自然里面去。
花儿开了人看哩,花儿唱了人听哩,花儿红了为人哩,花儿鲜了维谁哩?音响里一个男歌手这么唱道:
石崖头上的墩墩儿草,镰刀儿老了着没割;这个尕妹(哈)瞅下的早,羞脸儿大了着没说。
一位女声唱道:
上山的鹿羔儿下山来,下山了吃一趟水来;胆子儿放大了跟前来,心上的“花儿”(哈)漫来。
男声接着唱:
高山的麦子收一石,大麦哈收给了两石,多人地伙儿里把你哈看,模样儿活像个牡丹。
女声唱道:
八仙地桌子大红门,手拿个花架子哩,旁人地妹妹哈甭费劲,全看个人家子哩……
陈雪被那悠婉娇艳的腔调感染了,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倾听那天赖般的声音。但是那种与她的心情和谐融洽的时光过了不久,人群忽然出现了一阵骚动,让她不解的是,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地开来了好多辆消防车,在广场的一角一字排开,消防车后面是几辆大巴车,从那里下来了足够几个排的全副武装的警力,奇怪地做出一副戒严般的样子,维持秩序。陈雪感到这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不伦不类。这多少让她那么沉浸在唯独享受“花儿”的天赖之音煞风景。陈雪环顾了一下包括她自己在内的那一大片黑鸦鸦的人群,她忽然明白了她来这里的真正理由,她找寻的人不在这里。然后她漫不经心地有意无意中向人群找去。
演出前最百无聊赖的时候,所有人都懒洋洋地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一个多小时下来,她又一无所获,不得不令她失望。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这就可以有力地证明她那一次见到的背影并不是旋,甚至说好几年前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有关旋的消息只不过是她的误听,或者根本是两个人。这个城市这么大,怎么没有重姓重名的人呢?——这还能给自己一线希望。其实这类希望只是为自己刻意营造的罢了。因为一直以来,他早已沓无音讯,如果他还像她爱他那么爱她,那么为何他一直不和自己联系呢,为何迟迟不见他来找寻自己……她的心又凉了!
接下来,还未开幕的演出之前那列武装警力戒严般地布置的时候,音响里换上了一首节奏感十分强烈的配着舞风的“花儿”唱腔,那舞曲如此具有动感,不安份的人们已经随着节拍摇头晃脑起来。气氛更加热烈了,主办者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四季如花,“花儿”败了又开,绽放“花儿”的光彩,青春年少,“少年”止了又唱,唱响“少年”的韵律。——陈雪读着“花儿”会醒目的标语。
那些冲激的声音,呼唤着生活的精彩,劝慰人抛下生命的暗灰色。诱惑着劲歌热舞,及其劲歌热舞式的快节奏的人生。
陈雪遇到了方松平,他和他的妻子在一起,她只向他打了个招呼,就向一个熟人逃避了他眼前的她的孤独。所有的人成双入对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有些形单影只,寂寞,一丝廖落。她走到一个很少有人的角落安静地坐了下来,那里全是陌生人,她打着一把雨伞,遮住火辣辣的太阳的烧烤。
一位四十多岁看上去很有教养的男士认真地打量了她好长一会儿时间。她向他微微地笑了一下。他说很高兴见到你。也很高兴见到你,她说。他们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他说他在观看演出时只一个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做个伴,说说话。陈雪说你见到了,我也是一个人,我无所谓。她又微笑了一下。她们坐在一堆花的旁边,有人前来告诉他们不要践踏花草。陈雪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大一会儿功夫,陈雪和那位男士便什么都聊,他们的话题轻松在而愉快。演出在他们的谈话中不知不觉地进行着。那股激劲的舞曲伴着歌手们高亢瞭亮的“花儿”唱腔,如此让人心产生共鸣,每一位歌手都唱得极好。那位男士很爱青海“花儿”,但他告诉了陈雪一个经验,享受“花儿”,你只能去听,去感受那优美、荡气回肠的各种调的意味,会滋生一份淡淡的忧伤。他说,你甚至用不着去明白那些调里唱出的词句,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隅牵挂,用不着将自己的意识圈入别人的规格中,那腔调千回百转的意境里有独属于你自己的自由,它永远只属于自己。每一次听到“花儿”,尤其是像今天这么被怒放的鲜花包围其中,我真的觉得自己回到了大自然中,使我就如同被别人唱响的那样心中开满鲜花。那唱腔不管被什么乐风组成,都使它清新,朴素而纯厚,那质是不变的。每当听“花儿”,我都做斜倚状,我畅想着能在大自然开满碎碎的野花的绿草坡上躺那么一会儿,四周充满了大自然散发的清香的气味。“花儿”是万不可用来看的。不必看歌者如何摆姿造势,不必去目睹“花儿”歌手的星味,一位搞民歌艺术的人不必要星味,热爱原生态大自然的人们都喜欢那些声音……
“花儿”通过他们的耳膜在他们心头激荡,人们置身于怒放的装点的都市的花丛中,就如同是这些花儿开放的声音。他们的心扉就和他们所处的洋溢着“花儿”的环境和谐了。
陈雪感到她的新伙伴一定对生活有很深的体会,每个人心中是保留着自己最令人愉快的秘密,是无法分享的,它甚至有可能会伴人一生,比如爱情;而有些东西可以畅所欲言,尽可能地让人知道自己的一切,如同对待朋友;但有些美,既无法听到,也无法看到,只能感受到,执着而刻求,惟有激烈,比如对爱人的苦苦等待,能让人千年如瞬,为人生播下了对于幸福的向往的种子,却拿痛苦与伤心为代价,找寻与分解,可以视作无怨无悔!
对于陈雪,那份感情是她仅仅献给一个人的,而这个人很久远久远的岁月里沓无音讯——为了等他,她放弃了一个生命有权得到的享乐,快意和幸福,逝去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黄金年华,因为她知道,没有他,她不会真正的快乐,真正的幸福——如今,对她,只有方松平明白这一点。方松平曾经对她的痴很不屑,后来连他都沉默了,他再也没有妒嫉他重视的女人对另外一个男人的钟情,方松平认可了她的爱,连他都认为她是对的。
一位女歌手念了几句轻薄的词句,观众中间传来起时彼伏的同样轻薄的唏嘘声,陈雪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会儿,他们身边的人群骚乱起来,那位男士皱了皱眉,站起来张望了一会儿说,“明星们签名呢,还和影,可能是这边的花丛更对追星族们的味口。”
我们起来吧,别让这些人踩着,那位男士说。他们起来了,但正如他所料,只过了不久,他们刚坐过的地方就被一些追星族们推推搡搡地占据了,并在无意中将那些花践踏的不成样子,满目狼藉。陈雪看到又一盆花即将被踩踏,她不由地大叫一声,并向那盆花扑去,她想端它走,但是她的手被一个小伙子踩中了,她像被捅了一刀子那么尖叫起来,人群刹时静了下来。那位男士拉着她的手离开了那块是非之地。他说,真的可惜,那些花儿就那么踏倒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对待生活,但生活有时候无端让你受伤。有些人的心中只有明星而没有大自然,他们宁愿踏倒世界上最美好平静的东西——犹如这些盛开的花儿而一睹那些虚无的没有意义的明星们的容颜,而不愿躺在这些花丛中去感受自己的一份心情。但是你有这份情怀又有什么意义,你是爱美的,爱这些花,更热爱大自然,你想保护它们,但是——你因了它们,还使自己无故受伤了,况且,你还保护不了它们。他们——那些踩踏这些花草的人们有可能还耻笑你的迂腐呢。他建议说,你的手都烂了,都在渗血,我们到门诊去包扎一下吧!
后来他将她带到另一个安静的地方,他说,只要能听到这些声音就行了。她则说,你远可以在家里听“花儿”唱片。他说,各种“花儿”唱片我时常在听,但在现场听,感觉会很不同。陈雪感到这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他悠闲而平静,而在那种神态里渗透着一个成熟男人神定气闲的优雅和满足。他的这种气质很熟悉,就像她数十年来等待并寻找的那个人。她的心又抽紧了,她说她离开一会儿,他同意了。
她离开那里以后,在原生态花儿歌手们的“花儿”声中,她又向四周为那茫然的目的找寻去了。
在一块热闹的地方,她也挤了进去,在被人们围起来的中央,一个男星和一个慕名他的少女拥抱。他的脸被粉涂着,由于经常在野地里唱歌奔波,使他本来很黑的皮肤在粉的白的涂染中极不协调——那是一张不伦不类的脸,令陈雪不愉快——她暗自想道,那位——她的伙伴说对了,“花儿”真的适合听,是真的拿自己的心情来营造属于自己的情结的——可以听不懂每一句唱词。听到那水灵灵的腔调来应和向自己的诉说。
陈雪转了几圈,还是像往常那么——对自己的找寻一无所获。她又来到她的新伙伴身边。他还没有发现她,他躺着,微闭着双眼,她忽然感到,面前这个男人是如此熟悉,如此真实,这一颗全部注入对生活的享受的心,该是与众不同的吧。她忽然有了一种很暧昧的想法:她想,和他上床该是一种什么滋味呢。她想道他最雄壮的根探到她生命最底层时,是那最微妙而震憾的轻灵,会柔柔软软地注入感觉,无可名状中,将她荡涤到香醇和朦胧中,他会是她幸福的彼岸,穿过了她辽阔无比的湖,卷入了她的风浪中,她将他的感觉淹没了,狂风巨浪后最平静的沙滩,她幸福地偎在他的臂弯里——那是她的港湾。
“旋——”她喃喃地叫了一声。“唔——”那男士应了一声,抬起头来,说你是在叫我吗!陈雪说,哦,没有。他让她坐在他身边,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脸红。她坐下之后就开始听那男士讲自己的身势。但陈雪感到有些累了,昨晚一夜未睡,她很想这时候睡一会儿,但在陌生人面前为了礼貌,也为了面子,她坚持着。
方松平来找陈雪时,他看见陈雪踡着身子头枕在一个陌生人的腿上甜甜地睡着了,使方松平愣了半天,那个男人向方松平点了点头,很温和,声音充满磁性地说:“是你太太吗,她很累,她想睡一会儿,我很冒失对吗?”
方松平说,“你做的很好,她是我的好朋友。”
在半个小时以后,两个男人混熟了,由于满足这个陌生男人的好奇心,方松平告诉了这个天真、坦率的女人的所有——让对方感兴趣的全部故事,也包括那个让她苦苦等下去、找下去的名叫旋的男人。方松平重新看了看陈雪,以判断她是否真的睡实了,因为有些事一直这么延续下去比较好,对执着的人还给一个真实也许会撕裂一颗对圆满抱有幻想的善心。
方松平说,她等的是一个大学生,算起来从十年前就应该是大学生了。在他刚刚毕业的那时候怀着一颗就像她对他那般真实而忠诚的心即将向她归来时,却发生了一场意外,他走在一条大街上,为了救下一个几乎要被小车撞上的小孩——他却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没有起来。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城市,她一无所知——她还依然等他归来……
她忽然微笑了一下,那个笑长长地留在脸上,两滴泪却沁出了眼眶——有一只手轻拭了她的眼睛,将那些泪擦掉了——方松平怔怔地望着他们!
她醒来时发觉自己还躺在花丛中,那些“花儿”还在耳畔回荡,她起了身说,“不好意思,我太过分了吧,昨天跑了一夜车,我累了。”
“你在跑车?”那位男士说。
“对!
“能不能留给我——你的名片——将你的手机号和电话号码给我,以便我和你联系——我是说我时常坐出租车!”
“好——”她掏出了一张名片交给他。
她回去的时候,想着她做的那个梦,她记着一个情节,她流泪了,忽然出现了旋,他用他的手轻轻地不触动她地拭去了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