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贞节.一(14)吴秀芬怒起胆生,代德明亲视危房
上一章:闻道歉疚难言表,小姑直语抱不平
第14章:吴秀芬怒起胆生,代德明亲视危房
大保妈和邻居们在大榆树下做活唠嗑,说到房子她就抱怨丈夫:“在家现在就是甩手掌柜的,吃凉不管酸,家里一股等相的全都得靠我。当那么个小破官钱也不多挣,这家伙没黑天带白天的,八辈子没当过官似的!
“这不,打开春我就和他说这房子得修,去年下大雨就发现漏雨,他就是不当回事,咋样?今年就漏大发了,下雨就得用盆接,我磨叨急了他就插张油毡纸对付。净给人家盖房子了,自家倒没住上个好房子!”
开始,邻居们以为她又是在显摆男人当干部,故都不接话,后来见她说得眼圈发红这才同情地说:“他现在就管着基建,条件多方便,翻盖一下不就完了?”
胖媳妇说:“是啊,我也这么说,可他说不行,旁人会说闲话,说花多少钱都会有人认为是占公家便宜,他要自己在外面买料。”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替她出主意:
“你就去找他们厂的领导,把实际情况摆一下,要求照顾照顾。”
“他抹不开说,你个老娘们怕啥!找最大的官。”
“找厂长!告他一状,他在厂里积极风光叫你们老小在家遭罪!”
胖媳妇叫文木匠管怕了,哪敢找厂长,说:“人那可是管几千人的大厂长啊,是咱说找就能找的?这能行吗?”
“咋地?不敢呐?兴他老的告状就不兴你告?”
后来秀芬还是知道了老罗训她的真相,想起婆婆到派出所告状她就来气,对,找厂长。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可宝他爹知道了好吗?”
“你不说他入党后就不打你了吗?”
“那倒是。”
说是说,真要让她找丈夫单位的领导她还真有点打怵,谁知第二天的一场大雨给她增添了告状的勇气。
这天上午天气闷热,午饭前开始变天。先是刮了一阵冷风,碎纸片、草、树叶等满天飞舞,接着墨黑的乌云伴着隆隆的雷声从西南方向滚了过来。天色开始变暗,猛烈的狂风将房上、棚子上放置不牢的竹框、铁皮、油毡纸等刮到地上,到处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大人们连忙喊在外面玩的孩子:“来大雨了,赶紧回家!”
大保奶奶、吴秀芬、大保仨人坐在炕上看着窗外,这时乌云遮住了整个天,屋子里暗得吓人!猛然间电光一闪,从房顶到地面是一片刺眼的白,紧跟着一个巨大的炸雷震得窗子直抖!随着轰鸣的雷声铜钱般大小的雨点落了下来,紧接着雨点骤然加密加快,瞬间转为滂沱大雨!
地面上的水来不及流走迅速汪成一片,白淋淋的雨点砸在水面上,水面上顿时形成无数个即生即灭的水泡。
三个人正在看得出神,忽然大保惊呼:“奶奶!不好了,咱家棚顶漏雨了!”
两个大人这才发现去年漏雨的地方又漏了,且比去年漏得严重!由于雷声雨声太大光顾看窗外了,屋里漏雨愣是没听到。俩大人连忙挪被褥,找盆接水,大保妈一忙活一边埋怨:“我早就说这房子该修了就是给你不当回事儿,给人家盖房子自个家的房子漏成这样也不管,你看着,雨停了我就找他们厂长去!”
老太太也说:“是啊,是太不像话了。”
俩人正说着话大保妈觉得脚下一凉:“妈呀!屋地也进水了!”
虽然屋里的地面比外面要低两蹬但以前下雨从未进过水,院子里也没积过水。原因是靠近门口的地面比院子里的地面要高一些,院外还有一条排水沟。方才那阵狂风将沟旁的一棵杨树刮倒了,树枝正好落在排水沟中央,它又挡住了风吹下来的一些杂物,排水沟一下子就淤住了。排水不畅,大院里的水面迅速上升,高过门槛,水也就从门缝涌进了屋里。
外面的大雨一直不停地下,屋里进水的速度加快,顷刻间便没了脚脖。不多一会儿屋里的水已有一尺深了,鞋和小板凳都漂了起来。
大保坐在炕沿上一处不漏雨的地方,他头顶上方的纸棚也湿了只不过还没有漏,过了一会儿,纸棚让雨水泡软了禁不住水的压力突然裂开,雨水和泥浆一下子砸到他的头上,大保遭这一吓狼哇地大嚎起来。奶奶连忙把他抱过来,一面擦一面安慰:“不怕,啊,宝,不怕。”
见大保一头泥水一脸惊恐的样子,吴秀芬怒起胆生,对婆婆说:“娘!你在家看着大保,我这就去他爹厂子,屋里啥也别动。”
“对!让他马上回来看看!”
“这回我不找他,我直接找他们厂长。”
布鞋进水湿透了走泥路不跟脚,她想不穿鞋又怕路上脚被扎,再说光个脚丫子见厂长也不是那么回事。她一狠心穿上了弟弟铁成送她的那双新胶鞋,打了把伞,冒着大雨跑了出去。
好在暴雨来得急走得快,等她赶到汽车站时雨便停了。一路上她对见了厂长后的说辞改了又改,最初她想说保他爹当了队长挣的钱反倒少了,家也不管了,干个体那会儿一个月还能拎回个猪头来,现在可好,年八的不见个荤惺……最后她决定这些话都不说了,只说男人不管家,房子现在有倒塌的危险……
“你是孙成文的爱人吧?来,坐下说,你怎么称呼?”
大保妈愣了一下,说:“我姓吴叫吴秀芬。啊,除了查户口没人叫我大名,你冷咕丁这么一问我还猛住了。”
厂长代明德是部队转业干部,知道家属找领导大多数是家庭纠纷,尤其是妇女容易激动,不叫大嫂问大号表示这是厂长办公室,讲话得严肃认真。他接着问道:“吴秀芬同志,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又是大名又是同志的正规称呼让大保妈感到紧张,路上准备好的说词忘了一半。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应该来找厂长,可是既然来了那就实话实说吧,她本想说救救我们吧!话到嘴边又改为:“代厂长,你派人帮帮我们吧!我家的房子让水泡了,我们娘仨都没地方呆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怎么回事?大嫂,别着急,慢慢说。”
听完吴秀芬的述说,代厂长决定去孙成文家看看。他打电话要了辆吉普车,叫上政工、工会的几个干部,吩咐他们带工具去孙队长家淘水。厂长办公室干净的红油地板让吴秀芬踩出了几个明显的水泥脚印,办事员小张忙用拖布将地板擦了擦然后才跑出来。
吉普车行驶在路上,小张见吴秀芬的高腰胶鞋里全是水就说:“嫂子,把鞋脱了吧,穿着湿鞋多难受。”
见吴秀芬扭捏小张说:“我也得脱,你家不是进水了吗?我可不能穿着皮鞋下水。”小张大名叫张玉红,人长得不错办事也干练,这么说着真就把皮鞋和袜子脱了,瘦脚丫子当着男同事的面满不在乎地露了出来。
吴秀芬寻思:人家大姑娘都不在乎我这半世老婆子还怕什么?再说脚泡了这么长时间也真是不好受,这么想着索性也把湿胶鞋脱了。她的脚本来就又白又胖,经水这么一泡就更加没有血色,她觉得比小张的瘦脚还要难看。此时她觉得车里男人的目光都在注视她的一双白薯脚,她想把脚藏起来,又无处可藏,臊的她无地自容。
张玉红发现她不自在就搭话道:“大嫂,你家孙师傅以前是单干吧?旧社会日子是不是不好过?”
吴秀芬没细想小张问这话是啥意思,说道:“单干是单干,可给人家盖房子打门窗钱也不少挣,隔三差五的还能拎回个猪头啥地,进了大厂月月到时候领工资生活是有保障,可日子过的更紧巴,年八的见不着个荤腥,大保馋肉好长时间了可就是没有钱买。你看我家那口子啥时穿过新衣服?这都好几年了上班下班就是那套工作服,大院里的人都笑他说:‘孙队长是老母猪去赶集,家里家外都是那张皮。’”
车里的几个人都笑了,政工干事徐有财说:“可真是的,我想起来了,孙队长作年终总结报告时穿的也是工作服。”
张玉红有些不信:“你家人口不算多呀,好像就一个孩子吧?孙队长工资不低呀,买顿肉吃还没问题吧?”
吴秀芬还是抱怨:“低是不低,可全家都指着他一个人挣钱养活,哪还有富裕钱买肉?”
早些年文木匠在家威大,自己在外面挣多少钱从不和媳妇说实话。如果要是打听:“诶!你这个活能挣多少钱?”文木匠就随口说个小数。秀芬要是说:“咋给这么少?”文木匠就会来脾气道:“你出去给我揽个挣大钱的活看看?”
有时候他一连几天没揽到活,秀芬担心道:“要是再找不到活咱们一家可吃啥呢?”文木匠又会瞪眼道:“饿不死你呀!”
旧社会男人能拍胸脯保证女人不挨饿这就是本事!是足以让胖媳妇这样的女人敬畏的本事。孙成文每月到底能开多少钱多少奖金吴秀芬真不清楚。
车上的人听到这会儿都明白个八九分,见路旁有被风刮倒的树就转移话题道:“多少年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风这么暴的雨。”
“这风有十级吧?是台风还是龙卷风?”
小徐在这方面懂得一些,就说:“都不是,台风,龙卷风那都是发生在沿海一带,那可比这风要大得多!今天这风我估计连十级都没有,台风一般都在十二级以上。龙卷风那就更厉害了,大树能连根拔起来,铁皮房盖都能给卷走。”
车里人惊呼:“啊?还有这么厉害的风?”
车到了神树大院,大院里的水已经退去。有的人家也进了水,汽车进院时还在往外淘。代厂长见此情景将鞋和袜子脱了,挽起裤腿准备打赤脚,大保妈连忙拦住说:“代厂长,你就别进屋了!”
代明德说:“人都来了哪能不进屋?”看到厂长光脚其他人也都脱鞋光脚下车。
不少邻居出来看停在院里的吉普车和随大保妈下车的光脚人,看这些人的穿衣打扮和听大保妈叫厂长都觉得意外,他们小声议论:“啊,到底是新社会,一个工人家进水大厂长都来了。”
屋里的水虽然只有一尺深,但给人的感觉还是挺恐怖的。因为天还阴着,屋里发暗,黑洞洞的水闪着幽光,散发出说不清的味道,有点水牢的感觉。
大保奶奶怀里抱着大保在炕上靠墙坐着,俩人脸上都带有泪痕。接雨水的桶里盆里不时地响起“啪,啪”的滴水声。为了躲避棚顶的漏水,被子褥子都挪了位置,屋里显得很乱。
秀芬上前叫了一声:“娘!”伸出胳膊抱起了大保。跟进来的其他人二话不说,用盆、桶、撮子从门、后窗户往外淘水。
由于大保在身上压的时间过久老太太下身都麻木了,一时动弹不得。她问秀芬:“保他爹回来没有?”
秀芬说:“娘!成文的领导来看你来了,娘!这是代厂长!”
代明德见室内被褥破旧家俱简单,这一老一小又是如此的凄惶,不由得心中感动,上前叫道:“大娘!你儿子是厂里的好干部,是我对你们照顾的不周,让你老受惊了!”
老太太没完全听明白,还以为眼前这人是儿子的同事,喝酒的朋友。因此发作道:“好甚么好?还好干部,下这么大的雨都不回来,他不知道房子漏哇?你看这屋都成水窖了。当那么个小破官没黑天带白天的忙!家都不要了?”
“娘!”秀芬用手推了推婆婆,阻止她的抱怨,大声说:“娘!这是成文的领导!保他爹的厂长!厂长!”
代明德说:“大娘!回头我批评孙成文,让他马上修房子。”
老太太眨眨眼认真看了看说:“啊,是厂长啊,文媳妇也真是的,让保他爹回来就行,怎么把你给劳动来了?”
孙成文听说媳妇跑到厂里来找厂长当即就火了:“这败家娘们,怎么连个着呼也不打就来找厂长?”他向下面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后就匆忙往家赶,到家时屋里的水已经淘干净了,代厂长和厂部几个人正在清理地面。他赶紧上前说:“谢谢!谢谢大家!这是怎么说的,厂长还亲自来了。”又扭头对胖媳妇吼道:“不就是进点水嘛?多大点事啊!找我回来不就完了?还找厂长,看把你能的,你知道厂里有多少大事要厂长处理?啊?”
屋里老太太听声音知道是儿子回来了,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可以发泄,当即高声骂道:“王八犊子,你喊啥?家有难事找东家有啥错?就知道骂老婆,有本事你叫房子别漏哇!甚么东西你。别看我老了,我不糊涂,今天保她妈没错!”
代明德坐在车上拿毛巾擦了脚,边穿袜子穿鞋边对站在车门口的孙成文说:“你娘她们还没吃饭,老人和孩子受了惊吓,你好好地安慰安慰。不用说谢不谢的话,我这个东家早应该过来看看。厂里面还有事,我们得走了,下班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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