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户口|鸵鸟的爱情(46)
辩论魅力已然镇不住训练常常出小差的李叶茴,但是社交机会却让李叶茴难以割舍。更何况,旅行一事本就是全人类的爱好,李叶茴当然欣然投入。
其实王小红当初大力反对其参与辩论队,并坚持认为此队是培训泼妇的集中营:不但不教会你有用的人生道理,反而尝试用各种语言技巧鼓励你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学几条受益终生的道理本就难得,何必来回来去地自我反驳和自己过不去呢?
不过李叶茴虽然还是被一个“实际又高效”的人生追求所俘虏,内心深处对于辩论还是或多或少排斥,但是她也注意到其实相比于自己辩场上按耐不住的大吼大叫、和一些资质不深的辩手时不时冒出来的人生攻击、冷嘲热讽,那些经验丰富的学长姐反倒无比风度翩翩。哪怕口才有限,却用最直白的大实话把自己的观点表达清楚,也会成功带领全场观众走进自己的逻辑思维,并给裁判一个惊喜。
比如说:
与其说“凡事各有好坏,硬币均有两面,对方辩友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还不如反问:“你被刀子切了手,你怪人家切菜的?”
除此之外,虽说李叶茴本就通情达理,但是倾听他人时总是固执地保持自己心里的那杯水。然而。辩论队正反两个立场的讨论让李叶茴被逼着从多方面考虑事情,而且也不再会轻易被激怒或者逗得傻乐。
如果错过八点的校车导致自己迟到,她会意识到可能跟随自己的作息时间学习工作会事半功倍;如果彩票没有中奖,她会想到平淡是真,而即便天上不掉馅饼,时间上还有范进中举这样的惨剧;如果不幸患了绝症,相比期期艾艾,她会赞美自己的人生因为多了磨难而更加趣味非凡...
总之她变得更宽容也更能接受苦难。副作用就是她被身边朋友指责了太多次“胡搅蛮缠”。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是辩论队的。” -- 每次她尝试有理有据地说明白内心对现实的反驳,哑口无言的对方总是用此话搪塞。不过对方说的不一定没有道理,因为加入辩论队后,李叶茴开始反驳一切。
不仅热衷于反驳别人,有些奇怪的语言技巧也完全融入到生活中去。
比如说辩论有一招叫做“就事论事”,也就是用各种施压逼着对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一旦拿到,不管对方如何解释,瞬间转移话题,去攻击下一个薄弱点。
另一招就是质询环节的“打断” :在对方讲话期间,一旦遇到任何不顺之处,可以任意打断,并尽可能提出尽量刻薄关键的问题;不管对方回答得怎样,只要听到自己想听的关键词,便完全可以断章取义,甚至拒绝对方解释;
不过辩论就是“游戏”,甚至比“狼人游戏”更加思维简单:与其说被语言中的情绪词所影响,还不如将所有论据论点简化成石器时代的矛和盾,来一场简单粗暴的肉搏:你若是举石,一定是要砸我,和打猎无关、和锻炼无关;而我若是抬盾也一定是要顶你,和自卫无关、和遮阳无关。
虽说注重倾听,但是倾听是为了更好的反驳,而非彻底考虑到情感世界的多元化。当然,辩论世界中的多元化就好像编程算法或者数学树状图:没种情景都会有有限的几种可能,再通过定义的划分或者后期的边界防御将一些不符合规矩的可能性抹去,然后双方就着幸存者开始厮杀。有时候会有更多可能性被讨论,也会有一些被遗忘。
这大大提高李叶茴的抓重点能力。再加之辩论发言时间总是有限,李叶茴改掉自己说废话的毛病,但是对于别人说废话的包容度大大降低。但凡任何内容只要一个人重复两次 -- 即便是换着花样:“爱情是你情我愿”等于“爱情应该基于自由选择” -- 她也能迅速揪出问题所在,然后给对方的思维能力一个差评。
不过辩论偶然也像做生意。李叶茴在辩论旅行中的第一场比赛是和南开大学辩论队的一场友谊赛:性和爱可不可以分离。
经历了和一帮子和自己一样的花季少男少女在酒店宾馆没日没夜地探讨“性生活”和“婚外恋”后,李叶茴一队终于信心满满地站在辩论台上,却没料到对方辩友一开题就大呼:“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爱爸爸、我爱妈妈...但是我们不能有性关系。”
这时候观众的注意力被抓得牢牢的。正当李叶茴忍不住暗骂对方“胡搅蛮缠”,没想到带队学长大大方方站起来:“无论是爱天安门、还是父母,这些利益全部给你们,我们本场就讨论男欢女爱的爱情。”
于是一场无意义的争斗被阻止,比赛被拉回到正确节奏上。裁判给学长的风度翩翩打了全场最高分,让依旧斤斤计较那无伤大雅的辩论利益而忽略大局的李叶茴目瞪口呆。很快她便意识到,其实辩论并非想象中那样图一时嘴快,反而鼓励辩手用最得体的方式攻克关键部位。
李叶茴虽说内心深处对辩论的游戏本质嗤之以鼻,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逼着她看了很多辩论视频,对于名家的言行举止她模仿千变万,终于形成自己七不像八不像的辩论风格:参杂着通情达理的温柔和不容反驳的泼辣。
相比于她的摸不着边际,吴松毅的时而彬彬有礼时而气宇轩昂倒是更加连贯,加之其穿着黑色紧身辩论服所体现的高大身材,正可谓赏心悦目。
打完“性与爱可不可以分离”后,李叶茴在天津的比赛任务就结束了。她跟着其他辩手游五大道、吃煎饼果子。
正巧下一场在秦皇岛的比赛“大学生创业”的四个辩手:吴松毅、李叶茴、秦落雁和戴翔住在同一楼层,于是吴松毅提议大家一同出行,顺便讨论辩题。
讨论辩题是幌子,出行是真的。
李叶茴摆脱了学校的寂寞,此刻就像欢脱的兔子一样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
经过长久的摸索,李叶茴早已确认了自己最吃香的社交模式:以一种天真无邪的可爱姑娘的第一印象打出第一张牌,活用自己幽默的特点,通过笑成一团打破对方第一道防线;随后根据性格测评和旁敲侧击,再辅以专心倾听引诱对方说出心里话,从而从内心深处连成一体。
张庭院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就交待老底,双方比较单纯的友谊也就此开始岌岌可危。
于是李叶茴向吴松毅打出第一张牌:“没戴帽子不冷吗?”
“哦,还好。”吴松毅善意地笑笑。
不过李叶茴并不被其不解风情所打击。这样子的男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被姿色各异的“饿狼”盯着长大,当然不会把自己都想自暴自弃的李叶茴放在眼里。
她还是一脸兴奋地品尝着各色路边摊美食、目光惊异地望着拥有绝美细节的瓷房子。
他们四人一行请了一个天津老人,带他们骑车参观五大道和附近的静园、海河和西开教堂。
老人家住在五大道之成都道附近,取车路上他们路过颜惠庆故居。这本是一个小众“名人”,然而李叶茴拼死回忆起之前读的一本关于清末明初历史的当代小说中对这个名字的一点介绍,于是便帮着导游补充,说其人曾毕业于某美国大学,还担任了教会老师。
导游说:“辛亥革命爆发后,颜惠庆便被提拔为外务部左丞。”
李叶茴连忙补充:“是啊,多亏袁世凯提拔。”
年过半百的银发导游不由得对其连连夸赞。李叶茴刻意佯装谦虚地笑笑,但是她感觉得到吴松毅眼中向她投来的一束好奇的光。
李叶茴有点小激动,但是她不想再任自己随意陷入一段复杂的单相思去了。
参观到海河时,路边有卖棉花糖啊、烤冷面啊、旋风土豆等一系列不干不净的现做食品。大家都转累了,开始盘算着吃点东西。
李叶茴兴致勃勃地买了一串旋风土豆-- 也就是简单的土豆被特殊的机器旋转着切成螺旋状,长得夸张地被穿在一根将近半米的竹签子上。她招呼大家一起吃,于是他们每个人就着北方干燥的寒风撕了一块,然后一边嚷嚷烫嘴一边狼吞虎咽。
本来吴松毅犹犹豫豫地并不想拿:“不用了,谢谢。”
“你刚刚不是说饿了吗?”李叶茴一脸坏笑,语气也是逗小孩的轻松味道。
吴松毅有些尴尬地说:“我从小都不吃街边食物的。家里人不让。”
“你一点都不馋吗?”
“还好吧,一开始难免,后来就习惯了。”
和吴松毅同宿舍的戴翔同为身材高大的男孩子,但是皮肤黝黑、相貌也像个渔民。他从小生长在新加坡,鲜少回国,因此对于中国的一切文化美食充满期待好奇。他一边张嘴给嘴巴里的土豆散热,一边大舌头地打趣吴松毅:“他喜欢吃高档餐厅的东西。”
虽然吴松毅红着脸连连反驳,但是李叶茴信以为真,并自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她还是体贴地提出待会找一家合适的餐厅吃一顿正餐。吴松毅连忙夸她体贴。
四个人在一起的气场欢乐愉悦,每个人都算是懂得照顾他人的一把好手,所以但凡团队需要什么,大家就会迅速分工、快速得到。除此之外,每个人至少多多少少都是“讨好型人格”,也就是说根本就不会有异议发生。一直不擅长拒绝别人的李叶茴甚至依靠自己的幽默大方成了四人组中的“非冠名”队长,乐此不疲地帮大家寻找歇脚点和安排行程。
天津两日行程中,一向有自知之明的李叶茴并不担心任何暧昧情况产生。因为首先她坚信能和吴松毅这样的男孩子交朋友已然是丑小鸭般的自己的最大造化,就像哥们一样轻松相处反倒令人愉悦;其次就是她依旧记得张庭院,也会在路边听到《红玫瑰》时黯然神伤。
从小便跟着王小红四处乱跑的李叶茴从来不操心自己去过哪里,年纪小小的她也记不得见了谁、做了什么。更夸张的是,她也是A水准期间养成良好查阅资料的习惯后才发现武汉不属于湖南,而自己是个湖北人!
所以这次的秦皇岛之行大大地改变了李叶茴地理知识上关于“秦皇岛是海岛”的漏洞。不过还好,为了之后旅行能够有所表现,李叶茴在动车上就已经查好可能需要的一切资料,并下载下来,以防遗忘。
然而,秦皇岛就像表达“自己一个光明正大地级市被你贬低为海岛”的不满一样,李叶茴刚一入住酒店就被警察抓走了。
其实这并非大事,只不过李叶茴的身份证长期被王小红扣押。即便是早已出国在外,王小红也需要她的证件帮其继续在北京推进户口发展或者办理一些其他事宜。而这段时间,中国酒店正好开启联网实名制风潮,各大酒店严格执行,但凡是漏网之鱼就被要求交派给上级处理。
李叶茴上警车前,她的舍友秦落雁把自己的行李往别人身边一甩,说一定要陪李叶茴度过难关。
负责代表辩论队届时情况的学长笑着回复:“不会有大事的,就是去解决一下。”
李叶茴也让她放心。
秦落雁从窗口消失没两秒,车门又被拉开,引来司机的不满:“你们新加坡的警车可以这么闹着玩的吗?”
是吴松毅:“学长,我可以跟着去吗?”
“不用跟着,没大事。”
但是吴松毅想坚持,却又找不到好理由:“李叶茴在警局不知道要呆多久,她室友落雁托我跟着。”
学长明显听出漏洞,但还是一脸神秘地默许了。
李叶茴靠窗边坐坐,吴松毅高大的身躯占据半个后座。他冲李叶茴温暖地笑笑,棱角分明的脸和苍白的嘴唇说实话并不能起到舒缓心情的作用,可是李叶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质疑对方真实目的。不过想着想着她就发现自己又开始了以往单相思悲剧的最初步骤,于是连忙喊停。
警察局内一片混乱,学长和开警车的司机一时半会没有找到合适的负责人来处理事情,于是一行人就静静地在警局等待。四周乱糟糟的,充斥着烟味和酒味,一些醉得歪七扭八的人躺在远处的沙发上醒酒,还有一个人左手拎刀、右手滴血,看得人发渗。
“真可怕,他要是醒来砍人怎么办?”李叶茴扁扁嘴。
“你瞧吧,还是得有个同伴在旁边陪着才好。这种地方乱的很。”吴松毅安抚道。
学长不想打扰这暧昧氛围,便知趣地和司机蹲在门口抽烟。
“王学长还抽烟呢?”
“是啊,我也没想到。”
两人面面相觑。
“嘿,你看那个。”李叶茴指了指拎刀的人靠着的人,“你看他穿着拖鞋背心。大冷天的,不怕冻坏了。”
吴松毅望望别人,又上下打量李叶茴:“你冷吗?我有热水袋。”然后便不顾李叶茴阻止,想向民警讨热水。然而大家忙成一片,根本没时间理他。他便趁人不注意接空了饮水机的热水,然后把一个粉粉色的热水袋递给李叶茴:“我妈特意给我塞的。我这围巾也是她的。我不怕冷,她还是担心。”
李叶茴一脸幸福地捂着热水袋,内心却一片莫名其妙。她实在想不明白吴松毅究竟在做些什么?若是一年前有人想搭讪身材苗条的自己,李叶茴还不会如此大惊小怪。可是此时此刻窝在厚重羽绒服中的自己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中段厚实的三层肚皮和肚皮表面上沁出来油腻脂肪。除此之外,随着热水袋发挥效用,屋外冷空气对于脸上痘痘的抑制作用下降,便又开始痒起来,无时不刻不提醒李叶茴不要自作多情。
不过除了热水袋外,吴松毅就没有更多表示了。他开始带着自己一向的严肃表情呆滞地望着地面。
过了一会,一个民警收走了李叶茴的围巾,然后又把他们丢到一边。
“这地方太热了。”吴松毅摘下围巾,问李叶茴需不需要。
李叶茴说自己不冷。
“那我放你书包里。”
“好。”
李叶茴打开书包,没想到吴松毅的眼睛一下子就不动了,盯着她书包里面看:“你在看《时间简史》?”
“对,一直很喜欢霍金。读了两周了。读到了四维世界以后就不太明白,正在一点点弄懂。”
吴松毅严肃的表情突然随着屋内温度融化,一脸相见恨晚:“你爱看书?”
“特别爱。小时候常常举着书走路,撞过电线杆、撞过人、撞过墙,还有一次差点撞车。”
“从小就是爱书之人啊。”吴松毅的眼睛中又开始发光。
李叶茴打趣:“爱看书而已,说不上爱书。小时候常常吃饭看书,之后你再看我的书就能知道我小时候最爱吃什么了。”
两个人又开始哈哈大笑。
李叶茴补充:“不过我看的书应该没有你看的那么高端。我历史政治就看过几本袁腾飞的,记性一直不太好,所以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小说内容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李叶茴和吴松毅分享了一下自己最喜欢的小说家约翰欧文的几个片段,又讲述了自己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时一股悲怆感油然而生的场面。
吴松毅也慷慨分享自己对于民国文学大师的特殊崇拜和当时文风之严谨、文意之高尚和文体之优雅的疯狂热爱。他酷爱社科文学,也曾立志成为语言犀利的当代记者,在总是拥有最新资讯的前线报纸社为每一份人民的利益冲锋陷阵。尽管如此,因为自己自己自幼被公认的数学天赋他还是报名了数学系。
吴松毅是芜湖人,有着江南男生独有的优雅干净、朴素得体,也有着吴松毅自己独特的气场:他不爱俗气轻浮的作品,也一律拒绝讨论对社会没有意义的话题浪费生命,而且他不轻易交友。作为政府全奖学金得主,吴松毅正式开始大学前一年就要开始预科学习。然而正当大家都要拼命背单词、做计算,他却一意孤行地一个人在房间读胡适、徐志摩、鲁迅。大家聚餐、唱歌、或者趁着周二的“女士免费”去克拉码头的酒吧一条街狂欢时,他最喜欢在黑漆漆的校园赤脚跑步:“这里的地面很干净,不会刺伤我的脚。那天晚上半个校园的人都去玩了,另外半个校园的人都在图书馆。我喜欢在图书馆看书看得头晕脑胀时奔跑,而赤脚让我感到自由。脚掌偶尔会踩到石子,轻微的痛苦令我清醒。”
李叶茴也一样,有着各式各样不足以为题的癖好缓解日常生活的不如意。比如说胡吃海塞。她对于独来独往的吴松毅有着别样的认同感。
身份证的事情解决后,学长借着要去和大家聚餐的机会留下她们两个人。
在冬日霓虹灯闪烁的陌生的街道上,一个一米八五的男生和一米六的的女生一摇一摆地走着。平日里表情严肃的吴松毅此时变得性情爽朗得多。他开心地议论着自己喜欢的作家和崇拜的诗人,甚至李叶茴隔天就忘的古诗词他也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天赋倒背如流。
李叶茴得意忘形地打破自己的淑女形象,讲了几个黄段子,没想到一脸老学究气息的吴松毅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然后他们开始玩起踩影子的游戏,跑来跑去的过程中李叶茴几次差点撞到他的身上,然后仅仅是在他周围的气场里蹦跳就足以令人开心。
第二天的比赛是和东北大学秦皇岛分校进行的。虽说不过是辩论队之间的赛事,没想到比赛前夜当地学校甚至包下整个礼堂给远道而来的队员们举行欢迎仪式。即便是假期,过来参观的学生也挤满了整个殿堂。校长有板有眼地说着普天下共用的校训,还扯上了八荣八耻。坐在台下的新国大一群人被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学生期待的眼神惊得直冒冷汗,但还是强打精神、带着一肚子的新奇感像举行升旗仪式一样入乡随俗地唱了国歌。
第二天的四个人虽然配合默契,但是还是输了比赛。不得不说李叶茴和吴松毅开了小差,所以多少影响比赛准备。不过辩论旅行的主旨是交流赛,输赢不重要 -- 当然这只是两个重色轻友的“罪人”的自我开脱。
那天晚上,正当指导学姐叫负责二三辩的秦落雁和戴翔拿彼此当靶子开练时,李叶茴收到了吴松毅的信息:还没结束?
李叶茴:你去哪里了?怎么回房间拿个东西就不回来了。
吴松毅:我在看星星。
然后他发了一张夜空的图,成像当然是毫无情调的一片漆黑。
李叶茴:手机照不出来。
吴松毅:那你过来看?
李叶茴跟来不及搭理她的学姐打了声招呼,便兴高采烈地跑到底楼。
月光下,吴松毅高而挺拔的身影映出流水般的人形。他棱角分明的脸从缀着绒毛的帽子里伸出来、冲着星空冒热气。
“我来了。”
“你来了。”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天上有几颗又大又亮的星星,当然,在没有光污染处理的城市,这几颗星星虽撑不起整个夜空的璀璨,但也足够令人驻足片刻。
吴松毅将换上新鲜热水的水袋塞进李叶茴怀里,又摘下母亲的围巾将她的头裹得严严实实:“你不要着凉。”
“好,谢谢你。”
“我看了你的空间。”
“嗯。”
“我喜欢你写的文章。”
他低下头又看看她。李叶茴抬头看星的脸向他转过去,吴松毅又瞬间转回来。
“我从小就写日记。我妈妈每天给我五毛钱。但是她会要求看我的日记,”李叶茴想起王小红为了给自己养成写作习惯的良苦用心,“写得不好她还会骂我,要我从新写。所以我还要想着法子把一天的生活尽量杜撰得有趣一些。不过我从小学开始到现在已经写了十几本日记了。每天五毛钱的稿费要是我妈当初坚持给都能发家了。”
“哈哈,真有意思。我就不像你。虽然我喜欢社科,也喜欢研究社会议题,但是读书的习惯近两年才养成。真不敢想象从小酷爱读书写作的人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真羡慕你。”吴松毅又低下头望着她。李叶茴刻意没有回望。
吴松毅接着问她最喜欢写什么类型的文章,又问她“小小人”是谁。
小小人是李叶茴初中时写的一部小短篇,算是看完村上春树的《1Q84》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读后感。说不上是散文还是小说,也不太像是诗歌,总是在那个流行“非主流”的年代,李叶茴常常误把另类当作深刻。
不过李叶茴没想到吴松毅竟然在她堆满了杂文的空间里看到了这篇不起眼的小文章。一直以来生活在“一事无成”的自我指责中的李叶茴突然想起自己对于写作的热爱和从小养成的疯狂阅读习惯,不由得说话有了底气。她讲起自己的作文小学总是被当作范文、奶奶帮她在枯燥无味的课外作文课上抄袭范文交作业、自己中考期间还在一边写小说一边打通关了超级玛丽所有系列游戏 -- 用的还是父亲小时候给她的那款游戏机。
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天台见证了所有主人公的人生冷暖。天台上的时间也走得非常慢。在这瑟瑟寒风中,李叶茴惊觉自己已经淡忘了张庭院的存在,而身边这个从未正面回应过自己时而忘我的崇拜的男孩却突然间变成天使。只属于李叶茴的天使。哪怕他的天使身份只属于这一刻,李叶茴也不敢相信。
她摇摇自己一脑子的胡思乱想,却摇掉了围巾。吴松毅重新给她围好,把围巾尾巴上的流苏塞到脖颈去。他的手指细长,触感冰凉,蜻蜓点水般地碰到李叶茴的脸颊。
他看着她:“你真可爱。”然后又自顾自地重新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