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秋天

 

小满的秋天

对于风的温度，小满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痴迷。

 不同季节，不同温度的风，总能在某一个瞬间牵起不同的记忆。但是，如你所想，这记忆如此模糊，令人心驰神往却又暧昧不清，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场景，或者说，一种感觉。

 小满极力想在那个瞬间想起，那究竟是什么。所有的记忆、臆想、幻觉似乎都指向一个神秘的终点，再努力一点就够得到。然而事实上，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只是徒劳。

 小满依然痴迷于不同温度的风带来的偶然的战栗，初夏灿烂阳光下如薄荷微凉的风，初雪的苍茫中温和的风，尤其偏爱深秋落叶下裹着雨水寒凉的风。这样的描述远不能表达出那一刹那战栗的悸动，是的，一刹那。它不经常出现，出现的时候却像是魔女抚摸着心脏。嗯，悸动。

 她不确定这样的说法是否生动，但确实已经是语言贫瘠了。小满坐在地铁上，竭力地摇晃着黎秋的肩膀想同他描述出这种感觉，但他看起来昏昏欲睡，带着所有经历过长途旅行的人都特有的疲惫和虚弱的神色，突然他转过来，严肃地对小满说，"小满，你大概是累出幻觉了。"

 小满噤了声，一下子失落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很想说这些，大概是刚刚出火车站的时候那阵风又让她贪恋了吧。

 小满和黎秋认识于一个初秋。她在为某一个艺术展览做志愿者，负责到场的登记。清晨还没有几个人来，她百无聊赖的时候看见笔突然被拿了起来，在表格上认真地写下一个笔画很多的名字。

 黎，秋。好美的名字。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他明亮的眸子。他那天穿着薄薄的衬衫，愣了一下，然后眼眸弯弯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一整天的小满都脸红心跳加快，东张西望着妄图再见他一面。然而人群推搡着进来又离开，他大概是夹在人群里离开了吧。

 黄昏，展览馆闭馆。依稀传来工作人员锁门的声音，一同的志愿者姐姐收拾好东西约她结伴而行，小满笑笑拒绝了。她慢吞吞地收拾着背包，透过依旧繁密的树叶看着落日浅浅的晕黄，有一阵的恍惚。

 突然身后响起好听的声音。

 “同学，要一起走吗。”

 小满错愕地回过头，看见那已经有点陌生的面庞。眼眸弯弯，盈满笑意。

 小满后来问黎秋，为什么待到闭馆才走。他摊手，“因为觉得那些画很美啊，所以忍不住地再多看一会。”

 “虽然我看不懂，但是就是很美啊。”

 小满咯咯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等你啊。”

 那时候，即使是这座靠南的城市，暑气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叶子开始刷刷地落下，枯黄或者仍没有。只是树上的叶子似乎仍旧那样繁茂，看不出什么变化。而小满和黎秋在一起，也已经一个月了。

 小满和黎秋在两个不同的学校，坐地铁要三站再倒三站。黎秋总是在下了晚自习匆匆搭地铁去找小满，然后再匆匆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学校。小满的学校门口有一个卖冰糖雪梨羹的地方，他就每次站在那里，站在腾腾的热气中等她。小满扑过来的时候小手永远是冰凉的，黎秋就攥住她的手，攥得很紧，像怕她丢了一样。

 或许每座城市的繁华和荒凉都有一个交界，在晚上尤为明显。远处灯火的繁华令人生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霓虹万盏照亮浮华。而在黎秋和小满面前，只有一个小小的烧烤摊和路上几只飞奔的野狗，还有忽明忽暗的昏黄的路灯。

 其实小满喜欢这座城市的另一条路，有老的梧桐和老的建筑，有掩映在梧桐树里的明亮的街灯，有狭窄的路，和不多的人。但是小满没有和黎秋一起走过那条路，后来小满想起来了，她很难过。

 小满牵起黎秋的手就不想放下，她有好多话想说，没头没脑，理不清逻辑。于是这条路被他们走了很多很多遍，最疯狂的一次他们一起走到了黎秋的学校，小满好累，趴在黎秋怀里，她看着他，看着他眸子里却闪动的点点的星光。

 那天小满在黎秋的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小满裹着黎秋的大衣，缩在他的怀抱里，一点也不感觉冷。

 可是这个秋天已经开始冷了。

 他们再相见已经变得难了起来。小满身边的人开始繁忙，她经常会一个人走在路上，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窝在宿舍里看电影。

 路上的风很大，她有时候会想，一个人也许就够了吧。

 小满没有在这个城市看过一场烟花。她喜欢烟花，喜欢那种绽放到极致的美丽。小满的留学的表姐回家过生日的时候，在最好的酒店办了一场十分豪华的宴会。小满的爸妈愧疚地问她，她十八岁的时候，办不起这样的宴会怎么办。小满笑了，她说，一场给她一个人放的烟花就胜过所有了啊。

 她不记得有没有和黎秋说过。但是她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抬起头，总会想。

 要是有一场烟花该多好啊。

 那天小满突然想见黎秋，她一个人跑到黎秋的学校门口。她不习惯穿跟高的鞋，脚腕酸痛，低下头去揉，抬起头却看见一对情侣，女生哭喊着捶着男生，男生安抚着试图哄女生。小满看着看着眼圈红了，她看了看手机里黎秋没有回复的几条消息，愣神。

 那天的风大概是寒凉的那种，有雨后泥土潮湿的气息。小满走了，跌跌撞撞的，心不在焉的。她有点冷，于是裹紧了自己，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久久地坐着。

 她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她很晚才走，擦干了眼泪，但是风刮在脸上，还是有点疼。

 已经深秋了。风开始愈加凛冽，经常有乌云堆叠，那个有落日余晖的黄昏也很少能见到了。黎秋陆陆续续地来看小满，但是再也不是搭最后一班地铁回去。小满开始忙起来，她没有时间和不熟的人聊天，没有时间和熟悉的人闲扯，她忙得一塌糊涂，别人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她好累，但是心似乎累的更严重一些。

 小满突然想学一门方言，别人都听不懂的那种。她突然不知道悲喜该和谁去说，那就说给自己听，偷偷的。

 她很少去找黎秋了。

 三站又三站的距离，一下子，被拉长了那么多。

 “风多大，没什么好走的，快回去吧。”

 小满身边的人都变得幸福了起来。她幸福地看着，也觉得幸福了起来。她经常就突然会想起，和黎秋一起走过的那条路。那条路的路灯很好看，在懒散簌簌的树叶里，像灯笼，透着明亮的光。

 黎秋笑，眼眸弯弯，像当初的样子。

 小满梦醒过来，头脑发昏，像鬼压床。缠绵不绝的梦境，一个连着一个。窗外是深秋的雨，寒冷，黑暗。气温突然低的不像话，她从被子里瑟瑟伸出手，摸索到冰凉的手机。打开，好多消息，可是没有她想看到的消息。

 小满盯着天花板，又闭上了眼睛。她想睡过去，昏睡过去，睡到世界末日，睡到一切都终结。

 这座城市下雪了，白茫茫一片，微茫而苍远。

 小满拿起电话。

 冬天来了，夏小满的秋天结束了。

小满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