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画馆》
第一章 星月画馆
星月山山顶,星月画馆。
“今日将有一位贵客登门,而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当面款待,无忧,这位贵客就拜托你了。”笔触凝练之际,思绪浑然之间,正在作画的千无忧闻声展眉,目光与馆主东方隐交汇。只见后者一袭灰白长袍,傲然而立,眉宇间轻描淡写。“好。”只听喉间似有意识般地发声,千无忧接过委托。闻言,东方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不再逗留于她身侧,而是疾步朝画馆偏门走去,最后一跃竹阶,飘飘然遁入仙雾消失得无影无踪。目送馆主在短短几秒内人间蒸发的千无忧耸了耸肩,瞥过画笔,将其置于一侧,伸手将一杯普洱递到跟前轻呷。作为星月画馆的金牌画手,千无忧平日里最喜欢躲在画馆的犄角旮旯里闷声作画,一来是性情使然,二来她也懒得应付周身,贪得一番清闲却也偶尔心生孤单。除作画外,她不时也会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馆主接待宾客,上至凡尘间的名门望族、皇家贵胄,下至田野百姓、寻常人家,千人千面。正构思着该如何继续完成这幅《星月海云图》,一个皮鞋底与画馆木制地板碰撞的声音吹散了千无忧的注意力,她循声回眸,一个一身笔挺西装、戴着一对黑色领结的男子赫然映入眼帘,后者茫然不知所措地举目环顾画馆。“请问是馆主东方隐大人的客人吗?”刚被普洱滋润过的轻柔声线响起,千无忧来到了丁澜身侧。只见男子微笑着点点头,随即把夹在胳膊肘里的一副画卷抽到身前,一边在千无忧的面前舒展一边娓娓道来:“我想拜托贵馆为我绘制这名男子。”卷轴彻底展开后,露出一个古代阴柔男子的画像。他的面部轮廓如精雕细琢般无可挑剔,碳素墨水般的剑眉,俊俏直挺的鼻子,微张的双唇以及那双勾魂夺魄的深邃空灵——只是匆匆一瞥,千无忧就觉自己的三魂七魄为之一颤。“一定要金牌画手才行。”说罢,丁澜重新将卷轴卷起。似是天意,如今画馆里可供选择的金牌画手仅剩千无忧一人,就在她踌躇不定、轻启的一抹红艳不知该如何拒绝时,只听一个声音入耳:“现在画馆就剩我一个金牌画手了,就直接交给我吧。”“那谢谢了。画作完毕之际我会再回来。”丁澜说罢将卷轴温柔地递到了千无忧的怀里,随后转身轻松跨过门槛,留下神色愕然的金牌画手。刚刚那个声音,怎么会是我发出来的?我明明……千无忧逃避似的闭眼使劲摇了摇头,好似这么做就可以让时光倒流,把这幅重任交还原主——四下一片寂静,唯有阁楼上间或传来的画馆门生的微弱作画声。抱着三尺卷轴,千无忧再次回到自己的“犄角旮旯”,把原本画板上未完的《星月海云图》撤下,徐徐换上另一张白纸,随后又把刚拿到手的画作重新铺开在另一张画板上,这会再与画中男子对视,那种肝胆激荡的抽离感已然无存。叫你长夜吧。千无忧捋了捋自己乌黑的秀发,凝视着画中似笑非笑、呼之欲出的男子在心底说道。星月画馆与一般画馆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那独特的墨染,这种墨染不仅可以让画手在作画时将氤氲馆外的仙雾、月落星辰的萃华通过墨砚融于画中,还可以使画作中的抽象人物活灵活现、有血有肉地回到现世,并拥有自己的意识,但由于此法不通于现世,故而知道星月画馆的人少之又少——而且抽象人物的归属权掌握在是谁落下了画作的最后一笔,唯有这最后一笔方可定夺画作的主人。这也是为什么丁澜会嘱咐千无忧自己会在画作完毕之际再回来。静心描摹三日后,千无忧完成了除最后点睛之笔外的所有画作细节,她再次凝神观察着眼前画板上的男子,手中的纤软画笔凌空静置,大脑空白地在最后一笔处前后徘徊,好似对方正用着某种巫术迷惑着自己。霎时间,一声清脆的推门声从千无忧的身后响起,使六神飘散的她突然虎躯一震,下意识地身体前驱,将最后一笔点在了画板之上——“无忧,画得如何了?”离开画馆三日的东方隐终于回巢,他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用低沉男声发问,同时一步步地从身后靠近千无忧。情急之下,千无忧大手一挥,把已大功告成的画作抹去了一些细节,同时,刚刚还在试图融合的画作也停下的牵引,金光涣散返璞归真——虽然过不了多久它们又会再次恢复原状,而融合也势不可挡——“马上就画好了。”强压着焦躁跳动的心跳和惊慌,千无忧回答道。通常来说,管理星月画馆几十年的东方隐在看到画作后,一眼就能揪出门下画手的纰漏和故意为之,但彼时今日的他明显有些乏累,阴阳怪气地催促千无忧加紧工程赶制后便转身走上了阁楼,回到自己的起居室。确保馆主已走远后,千无忧才跌坐一旁,捂着心口,蹙眉大口喘着粗气,脊背冷汗涔涔——星月画馆之所以不为现世所知,全都仰仗着其严苛的画手律令和规则,如果画手在画作中肆意妄为地添油加醋或者代主完笔,后果轻则鞭罚一千重则开除馆籍、高空处刑、殒尸山脚,画馆历史上为了一己私欲触犯规则的画手数不胜数却也无一幸免。待千无忧重新平复心境后,她赶忙将画作从板上撤下,匆匆同原作一起卷起夹在自己的胳膊肘间,随后轻声走回自己的房间,把画作塞到衣柜的最底层抽屉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