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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与打架

2022-11-26  本文已影响0人  粉笔老怪

小小的村落里先后打了三口井,一口在东,一口在西,一口在中间。

第一口井,在东边,井口很大,寄予了大家的期望,但却是咸水,只能用来洗洗涮涮,刷锅刷碗。第二口井在村子中间的最南侧,井口很小,却仍然是咸水。时间长了,这口井前面变得门前冷落车马稀,大家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第三口井在西边的地里,终于得到了甜水,大家把井口砌得很宽,这样才能满足全村人喝水的需求。

因为住在村子的最西边,小时候的我,每天都能看到取水的人们以各种姿态从我家门口经过。青壮年人挑着扁担,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两头的水桶随着脚步一晃一颤的,但却没有一滴水洒出来;老人挑水,沉重的水桶快要把佝偻的脊梁压弯。老人抬起头努力像前方,佝偻的背像一张弓,而扁担像一只搭错了地方的箭。妇女挑水,水桶会变小,还要经常在路上歇息一会儿,揉一揉酸痛的肩膀,再继续上路。刚学会挑水的小伙子,肩膀上垫上一块毛巾,莽莽撞撞地走,一路走,一路洒,到家只剩下半桶就不错。

刚刚挑水的我,发现学会挑水要闯两关。

第一关,把水从井中提上来。从没有辘轳的水井中把水打上来,才是技术活儿。没有对扁担和水桶之间亲密关系的理解,打水时就容易把水桶掉到井里去。具体步骤如下,错一不可。第一步,人来控制扁担,把铁桶挂在扁担钩子上顺下去,让水桶贴着水面;第二步,向前轻轻抖一下扁担,把力量传送到扁担钩上去,水桶就变成躺着状态,开始进水。这时候盯着看水桶的状态,提得太快,水桶没有灌满;提得太晚,水桶就会有掉到井里的危险。所以,高手会在水桶刚满的时候提上来。水桶哗啦一声,从井水中破水而出,滴滴答答。第三步,双腿叉开,手和胳膊要用力,一节一节地把扁担和水桶提上来。第二桶如法炮制。但对于我而言,还多了一个考验。因为带着眼镜,在低头的时候,总担心眼镜会掉落到井里去。毕竟当时的眼镜都是玻璃制成的,而非树脂的眼镜那么轻快。如果是夏天,还会因为汗水和油腻,让眼镜向下慢慢滑落。所以我自认为,我打水的水平要比不近视的村民水平高。如果是冬天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水会结成冰。因为井口没有砌上井栏杆,大家提水上来时滴滴答答的水就会变成滑溜溜的冰。这简直就是在生与死之间的考验。万一脚下一滑,掉到冰冷的井水中,不淹死也得冻死。但,那么多年,我却没有听说乡亲们有谁因为挑水掉到过井里去的。

第二关是如何把水桶的水尽量多地运到自己家的水缸中去。第一次在家里挑水试一下,两个水桶离开地面的时候,把自己压得摇摇晃晃,歪歪扭扭。稚嫩的肩膀瞬间感受到了地球重力的满满恶意。垫上毛巾试一下,一开始好一点,但仍然很疼,软软的毛巾被压成了硬邦邦的样子。第二天,再看可怜的肩膀已经肿了起来,还有紫色的血色。但当时农村的男孩子有几个不挑水的呢?别人可以,凭什么自己不可以。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坚持,一趟一趟,一天一天,终于解锁了挑水的必备技能:一不会让自己掉进井里,二不会让眼镜落到井里,三不会把水桶沉到井里,四能把水桶顺利提上来,五能在路上控制好节奏,水不会从桶口洒出来,安安全全地道家。挑水的痕迹是左肩上结成了一块很厚的老茧。这个老茧不像手上的老茧那样长在外面,而是长在了里面,这就算是肉体自动进化出来的“软猬甲”了。

东边的井水是咸水,人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够甜。邻居之间经常爆发“战争”。村里当时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但谁家和谁家在打架的消息却传的特别快。对打架的人来说是事关血肉的战斗,而对于观众而言,则是难得的娱乐。所以,本能的,听到这样的消息,大家就放下手头的一切,一溜烟地跑向“战场”去观战。农村打架的场面只有三类:一类是男人之间;一类是女人之间;一类是家庭之间。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斗,只需要一句话,一壶酒,一个拳头或一根棍子。不打则已,一打惊人,一招制敌。正所谓,一言不合酒上头,老拳挥舞鼻血流。一脚踹出三丈远,吓坏一旁棚中牛。男人们,一般不动手,动手就是狠的。在农村的生态中,男人们在村里必须要有这种威慑力,没有这种威慑力,被认定是个软蛋,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欺凌:说话讽刺,调戏你家媳妇,偷你家粮食、水果、侵占家的宅基地等等。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斗,往往都是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的。偷摘了别人家菜园里的豆角、茄子、辣椒;谁家把自己家的鸡鸭鹅给闷起来;谁家媳妇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别人的坏话。接着就升级为在屋顶上骂街。夏日凉风习习,大家都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有人会顺着梯子爬到屋顶,不指名地指桑骂槐,各种污言秽语用情感的逻辑串联起来,滔滔不绝,把对方的各种亲戚,祖宗八辈都要挨着问候一遍,才算解了气。说句实在话,这些能骂街的人都是具备演讲家天赋的人才。没有面对整村人的勇气,没有强大的肺活量,没有能深谙腹式呼吸法的精髓,没有思维敏捷的大脑,没有强大的语言组织能力,连着骂人半个小时是不可能的。再升级,那就是要真的打架了。但女人打架似乎不懂得用拳头和脚,却普遍本能得懂得用手去抓对方的头发、挠对方的脸。一边打一边骂一边哭,三位一体的本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家庭与家庭之间的群殴很难见到。因为一般发展不到这个高级阶段就有村里的长辈或者村长就会把火给浇灭了。但万一管不了,谁也不服管,不听劝,大阵仗就来了。唯一记得的一次是双方家庭齐上阵,每个家庭从来没有如此亲密地团结在一起过。双方摆开阵型,男人在后,女人在前,小孩在最前。各种脏话如山风呼啸,大海潮涌,又如百鸟齐鸣,此起彼伏,人心之团结,肺活量之大,声音之高亢,令人咋舌。随着滚滚滔滔的骂声,气氛烘托起来了,在如此多村民面前谁示弱,就再也没有脸面了,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女人找女人,孩子找孩子,男人找男人扭打在一起······直到有人大喊一声:“别打啦!再打出人命了!”只见或是女人,或是男人捂着头,或抱着肚子倒在地方。一声凄厉而高亢绵长的哭声,就成了战斗结束鸣金收兵的信号。围观的村民,从刚才看戏的角色中醒悟过来,赶紧劝和的劝和,拉架的拉架,主角和配角就这样都被拉回了各自的院子里,观众们一看戏演完了,也就纷纷地散了。回家的路上,邻居们还在议论今天打架时候的表现,谁骂的最好,谁打得最恨,却没有人去关心受伤的那个人会不会残疾,会不会死亡。

如果是两个没有太近血缘关系的人打架,打架就是打架,村里人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如果是亲兄弟之间,或者妯娌之间打架,在村人的评判中就有了伦理上的意味。谁小气,谁爱贪小便宜,谁不仗义,谁不孝顺,但令人迷惑的是,从当事人角度而言,对方都是小气的,爱贪小便宜的,不仗义的,不孝顺的。后来,有个俗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能就是这个意思。这也让我知道了一个道理:当一个人站在道德角度对人肆意批评的时候,可能他自己的道德也有很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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