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永不落幕的赤子初心
但凡接触过《红楼梦》的读者,一定绕不过两位传奇的女主角--林黛玉和薛宝钗。事实上,自《红楼梦》成书以来,拥黛拥钗派的铁粉便层出不穷、争执不下。入戏轻微者唇枪舌战各执己见,入戏深者甚至不惜老拳相向大打出手,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怎么说呢?黛玉和宝钗就如同宿命的青藤上开出的两朵并蒂花。她们美的各有千秋,春色平分:一个是绛珠仙子的超凡脱俗,一个是大家闺秀的妩媚圆通;一个堪称咏絮之才,另一个便有停机之德;一个演绎了如泣如诉的“黛玉葬花”,另一个便制作出如诗如梦的“宝钗扑蝶”;一个有林潇湘夺魁菊花诗,另一个便有薛蘅芜折桂海棠社。二者一个是“借得梅花一缕魂”的出尘,一个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入世。她们真的是两种美的极致,任谁都很难取舍。钗黛相争,争的不过是个人审美不同,睿智如曹公,都没有偏爱任何一人,给了她们同样浓重的笔墨。
少年时代读书不求甚解,眼里的红楼也不过单纯是宝黛爱情悲剧的一部史歌。那么单纯,那么美好,那么两心合一,全情投入的一段深情,因为一个宝钗的介入而分崩离析,实在让人扼腕。不知是否出于对自己看好的CP被拆散的迁怒,我只觉得宝钗世故,“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的背后是精致的心机和算计。
人近中年,红楼一读再读,爱情早已不是生活的全部。对里面的人情世故世间百态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我也终于理解了宝钗,那是一种对生活的包容和妥协,是一种进退自如、张弛有度的处世态度。
相较宝钗的圆通和宽厚,我依然热爱的是林妹妹的永不落幕的赤子初心。
1、多愁善感,少女情怀总是诗。
黛玉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应该是她的多愁善感吧。87版的红楼梦,林黛玉一出场就是双眼含泪的,在飘飘荡荡的从姑苏林家前往荣国府的船上,一枚柔软的少女心真真的拉开序幕。在此后,趁着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更是演绎了一场厚天高地的红楼梦。在我看来,与其说黛玉多愁善感,倒不如说她有一颗通透玲珑的诗心。真正显露她诗才的,不是在“林潇湘魁夺菊花诗”里的锋芒毕露,更不是在“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的偷梁换柱,而是在每一个黄昏,每一个午后,每一个夜不能寐的夜里,和每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黎明。你看她在一个普通秋日的风雨夕,用独特笔触写下了那首风雨词: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窗剔泪烛。
......
悲秋之词古人写的不少,独独黛玉这首让人过目难忘。很难说艺术手法有多么精妙,妙在的是一颗闺中少女的诗心。
大观园里能写诗的不少,能和黛玉比肩的也有宝钗和湘云,但是若论真正的诗人,恐怕只有黛玉。于宝钗,读诗写词,不过是闺房之乐,书读多了,倒怕“移了性情”。于黛玉,却是生命。高鹗续书,指摘者颇多,唯有“林黛玉断情焚诗稿”一幕,大有曹公遗风。看来他还是懂的黛玉的,知她视诗稿如生命,在心如死灰之际,将自己毕生所作付之一炬。
你看,我不因“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改变初衷,更不曾因为看杂书会“移了性情”而丢开,反而读得满口噙香。林妹妹本就是“七窍玲珑心”,诗风却只体现本心,永远不曾被流俗改变,保持着一颗不合时宜的初心。
林黛玉:永不落幕的赤子初心2、非我小性儿,只因你是对的人。
熟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林妹妹小性儿,怄气,行动爱恼人,总是给人留下不够大气的公众形象。细细想来,黛玉大多数的恼,都是冲着宝玉去的,只因为在宝玉面前,她是最松弛的,最自然的,最真实的。而宝玉也愿意做小伏低,一千句一万句的好妹妹哄着。在《红楼梦》“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一章中,黛玉虽不高兴湘云“拿我比戏子取笑”,但事后并不曾计较,还是有说有笑拿着宝玉参禅的偈语“与湘云同看”,爽朗大气,毫无芥蒂。在“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一章中,香菱迷上了学诗,宝钗说她“得陇望蜀”,连湘云事后也笑她痴,只有黛玉真的当成正事,让香菱拜师,从最基本的平仄教起,又推荐名家,又亲自改评,颇费苦心煞有介事。这里的黛玉哪有拈酸吃醋的样子?反而是热心不已,正能量满满的好姑娘。我想黛玉的小性儿终归是源起于宝玉,恋爱中的小女儿心思处处显露无遗。毕竟,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折腾。她的无风也起浪,她的撒娇又赌气,她的无理还赖皮,她的矫情小脾气都是因为她对他不设防不顾忌,也是因为他的心甘情愿,乐于陶醉,上赶着被辖制。芸芸众生,浮世万千,只有在你面前,我可以做我真实的自己,这是何等的幸事。所以,黛玉小性儿使得宛宛转转,长长久久,而宝玉兜住的更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黛玉使小性儿的过程也是宝黛感情不断猜度和试探的过程,她在用这小性子来检验。说到底,黛玉是有底气和信心的,毕竟这段长长的使性儿过程是以“你放心”结束。
3、知世故而不世故,有魏晋风骨。
黛玉不是不会奉承而是根本不屑于。在元妃省亲试才的诗句里她写“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在替宝玉写的那首《杏帘在望》里她说“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这是何等的不着痕迹又恰到好处。
黛玉也不是不知世故,在林黛玉刚刚入贾府的时候,她早就从母亲的口传身教中得知,外祖母家是何等的豪门望族,故才会“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更是在初入荣宁二府时,审时度势,观察入微,和家中规矩不合时也能一一随俗,不曾落人口舌。
她也是一个玻璃心肝水晶人,“心较比干多一窍”,也会每每闲了替贾府算一算帐,料他们必定后手不接。只是闺中女儿,又有病缠身,心有余而力不足。
罗曼.罗兰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想林黛玉就是在认清了这些人情世故之后依旧保持初心,才会在雪雁雪天往梨香苑送暖炉时讥讽“哪里就冷死我了呢,巴巴的送来”,更会在周瑞家的送宫花时怒怼“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她不会因为顾忌薛姨妈和宝钗的颜面而委屈自己,更不会因周瑞家是太太陪房就不敢发声,而是敢于做自己,行别人未行之事。正因如此,林黛玉才称之为林黛玉。
红尘万丈,此去经年。黛玉无论怎样,她终究是一个传奇。她不光胜是胜在感情上,更是胜在她一直在做自己,保持着一颗赤子初心,正所谓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心者,我亦何求。宝玉终究是懂黛玉的,所以才有这心心相惜,才有这木石前盟。哪怕是再铁杆的拥钗派粉丝也不得不承认,宝玉的感情是给了黛玉的。就算是你掘地三尺八方探轶也无法将这一事实掩盖和抹去。宝黛的爱情不因为“林黛玉含恨焚诗稿”而成为千古悲剧,反而因为宝玉“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而成为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