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冯家族史

2018-11-05  本文已影响0人  言未已

冯空空的家族史里,祖爷爷壮年被战乱中的炮弹炸飞,爷爷中年过劳而死,父亲不惑之年也因病与世长辞。旁的支系也大多如此,不是家里的顶梁柱早亡,就是家里的糟糠妻早早撒手人寰。

这就像是冯家一个咒怨般的存在,是冯家女人逃不开的命运。

所幸到了冯空空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孩儿,眼看香火自此就要断了。

那些迂腐守旧的乡亲邻里每每看到冯空空,就跟小小年纪的她和母亲无比同情地说:“家里没个男人可怎么办哟!以后得找个上门女婿回来才行哩!不然没人继承香火,家业也要落到其他堂兄手中。他们跟你母女可是不亲的!你们这个样子,逢年过节哪见他们来过问过?家里没有男人,别人是瞧不起的呢!”

冯空空的母亲素手为前来坐着说闲话的串门的大婶和老嬷嬷倒上清茶,淡淡一笑,“孩子的未来由孩子做主,咱都老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呢,她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罢低头呡了一口茶水,“人活一世,活着不好好珍惜,待死了再烧香烧纸钱地大哭大闹还顶什么用呢!留着香火也不过是留个念想,以后能清清静静地过下去。若是心里有某个人,又哪管什么香火不香火的,家里香火旺的,也没见生时有多孝敬。”

旁边坐着的老嬷嬷连连努嘴示意冯空空的母亲莫再说下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死从子。这些话有失妇道,可别教坏了孩子!换我那辈是要浸猪笼的!”

冯空空的母亲听完此言也并不恼,依旧言笑晏晏:“您老啊,也知道那是您老一辈的思想和作风!现在时代不同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了呢!换您母亲那一辈还要裹小脚呢,但到您这一辈,您看您不是一双大脚丫子跑上跑下也没人笑话您老?一代有一代的思想,观念是会更新换代的呢。”

老嬷嬷被冯空空母亲有条有理的陈述噎了噎,一旁沉默听着的大婶这时笑起来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呢,冯家婶子到底是见过世面读过书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思想就是比我们时新。”

那些邻里迂腐的话冯空空打小听起,心里却一直是不屑的。这都是哪门子清奇的脑回路,什么奇奇怪怪的思想?没人能掌控她的未来,这些旧思想不能,家族里的人管不了那么宽,一个邻里就更不能够管着了,难得的是她的母亲却并无那样的思想。

冯母年轻时倒也是怕人瞧不起的,拼死拼活想要个男孩,也常常感叹造化弄人夙愿无法达成。

大概人到中年,世事变故倒让冯空空的母亲也看透了几分,瞧着也是预备无悲无喜过完后半生。

冯空空小的时候也曾听母亲提起周家老嬷嬷的坎坷经历,年纪轻轻丈夫就遭了贼,就是被别人暗中杀害了的意思。

那时候女人是没什么地位的,丈夫死了,若是家里没有老人和小孩需要照顾,女人就要陪葬,跟书上看来的古代皇帝驾崩了,没见过皇帝几面的年轻无辜妃嫔也要陪葬一样。

陪葬了的女人,夫家族里凑几个大洋给娘家人,此事就了了,压根没把女人当成一条人命。

好在周家老嬷嬷的娘家原是金盆洗手了的一伙土匪,有个蛮横的老爹,年轻时候跟人火拼中断了子嗣,只留得周家老嬷嬷这么一个女儿。

周家族里惧怕她这个满脸横肉的老爹,本想偷偷瞒着她娘家人把她弄死陪葬。到底迟了一步,她的老爹听到消息,火速集结了一披旧部下提着大砍刀就赶来救女儿,当场撂下狠话,谁敢断他血脉,他就砍谁全家。

吵吵嚷嚷中原就吓得魂飞魄散的年轻时的周家老嬷嬷昏死过去,请来郎中一把脉,竟把出身孕来。

周家老嬷嬷靠着这个遗腹子捡回了一条命,十月怀胎,幸运地生下让周家人欢天喜地的男孩,靠着她娘家土匪老爹接济,自此战战兢兢安分守己地熬了一辈子。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冯空空母亲回忆起这一段还是小女孩儿时的见闻也是不胜唏嘘。

周家老嬷嬷现如今儿孙满堂,也总算是熬到了头,老来无事,倒把冯空空母亲当成了同病相怜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常常过来串门,以一个死里逃生又幸运活到这把年纪的成功女人的身份来教导冯母应当如何做一个守妇道的女人。

常常搬出的那一堆女人就是要忍气吞声奉献一辈任劳任怨才能生存下去的礼仪教化,让冯母哭笑不得又不好明着拂了她老人家的好心教导。

跟老人家说道理到底也是说不通的了,老一辈却总爱把那些贫瘠的思想强加在新的一辈身上。这是多么悲哀又荒唐的事情!

乡下的生活宁静无忧,千篇一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冯空空书读得累了,偶尔到巷子里走动,远远看到各家叔叔婶婶,还是沿袭着小时候害羞的小毛病,赶紧换一条巷子瞎走,免去拉家常的困扰。

立春一到,相比小寒和大寒的冷,更要沁入骨髓几分,春寒料峭当真不为过。

学房早就散了学,前几日天气稍暖和时跑跑跳跳笑笑闹闹的小娃娃们估计都被父母的呵止和冻手冻脚的天气困在家里。

冯空空冷得什么事也做不了,像一个被寒冷宠坏的孩子,缩在锦被里翻阅以往的一期期报纸。

看得久了,脖颈脊椎僵硬得隐隐酸痛,神志昏昏沉沉间,一把尖细嗓音的咆哮声穿透墙壁让冯空空陡然清醒了些许。

并未听清咆哮了些什么话,再听时是一阵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剧烈咳嗽声。

冯空空放下手中的报纸,好奇地走出去想看看究竟。这才听清声音是从隔壁清桂嫂家传出的,尖细的嗓音夹杂着咳嗽,铁定是清桂嫂无疑了。

冯空空回来就听母亲说了,隔壁的清桂嫂不幸患了痨病,家里也无钱医治,只能拖着。“每次听到清桂嫂的咳嗽声心里都要颤一颤。天不开眼啊,偏偏让揭不开锅的人逢灾遭难。”冯母说起叹气连连。

清桂嫂清丽消瘦的面容在冯空空的脑海中浮闪过,小的时候冯空空没事就爱往她家跑,清桂嫂会蒸各种各样精美的小点心,还会扎好看的小辫子。看到冯空空过来,总会微笑着端出点心让她解馋或者拿出木梳和皮筋给她扎小辫子。

冯空空心里五味杂陈,这样美又心灵手巧的人,怎不让人心生怜惜。

争吵还在继续,多半是清桂嫂尖尖的嗓子在尽力发泄不满,时不时是一把好脾气的低沉男声劝解:“好啦,好啦。别嚷嚷得让邻里都来看笑话。”结果换来女声更加卖力的声诉,仿佛已受尽目前的生活状况。听得人越发难受。

过了好一会,住得稍远些的身体还挺硬朗的周家嬷嬷闻声赶了过来,远远就吆喝道:“哟呵,两口子有什么好吵的,吵也是一日,不吵也是一日。日子还是那样过。”

清桂嫂年轻时候的事情,冯空空小的时候也是听左邻右舍提起过一些的。当年不顾父母反对,偏要跟了落魄文艺范爱画画的眉目俊朗的李大哥。

穷人是没有什么尊严可言的。早在她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就该意料到会有今日结果。可是她错了吗?她一心一意跟着自己的心走,跟着爱情走,最后被生活消磨得人形憔悴。

冯母生怕冯空空冻着,把她拉回了屋里。争吵声还在继续。

过了一小会,一张小女孩儿的小脸在冯空空房门口探头探脑。冯空空惊喜喊她进来。

小女孩也不羞怯,走进来说要给冯空空画一幅画。冯空空翻出纸笔,没想到小女孩儿不出一会儿就画好了。

冯空空接过画一看,笑开了,原来是一幅相当迅速十倍的速写。画中是冯空空斜倚床头看报的轮廓。

小女孩也笑起来,像全然忘却父母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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