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第二章:林夕
酒坊的再次开业是无声无息的,门前没有意料之中的满地鲜红的鞭炮纸屑,也没有摆的整整齐齐的开业花篮。
张家镇的人醒来时,发现酒坊的大门开了,错觉还是张家人掌管着那个老酒坊;以前,酒坊也是张家镇最先醒来的,随时准备着迎接客人,尽管来人并不是很多。
一时间,酒坊里站满了人,也包括它原来的主人张楠。和别人的看热闹不同,张楠只想见见那个年轻人。六个月前,那个年轻人突然登门,他裹着风衣,黑色的鸭舌帽压的很低,张楠还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他就径直走进内室和老爷子聊了起来,聊的什么他没有听清;年轻人走的时候也是脚步匆匆,他只记得父亲那天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眸中满是对酒坊的不舍,却又隐约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时隔半年,当他再次走进酒坊时,他已经没有意料之中的回归之感了,酒坊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宽敞的大厅内本来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陶制酒坛,可现在,大部分地方的陈设都已经和酒吧没什么区别了,柜台后面紧密地码放着一瓶瓶高档酒,他从造型各异的酒瓶上就认出了路易十四和马爹利,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外国牌子,国内的酒也有茅台和汾酒。看来这的确是一个有钱没处花的土豪,在这种小镇子里怎么可能卖出这些名贵的酒呢?众人看着这些以前只是在电视上或者书中见识过的高档货,都不禁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诸如为什么酒瓶子这么花哨,为什么起这么个怪名字……当然,还有少数人不厌其烦地为他们讲解,原因无他,仅是显摆自己的博学而已,糊弄得大家一愣一愣的。张楠却无心听他们啰嗦,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将近大厅四分之一的地方,依然保留着几坛老酒。他从泥封认出了这都是酒坊里仅存的五坛百年的女儿红。
“欢迎各位光临本店。”清朗的声音从阁楼上传来。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老旧木梯的咿呀声,人们都把目光转向了他,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一个年轻人走了下来。和所有人预想的那样不同,他不是那种富贵逼人的有钱没处花的纨绔,也不是大腹便便两眼放光的奸诈商人。当他站在人们面前时,给人一种跨越千年的错觉,他身着灰布长衫,银丝勾勒的长龙盘踞其上,龙首在右肩垂下,横在胸前,龙目微启,不怒自威。漆如墨染的短发硬如剑戟,指着不同的方向;剑眉星目,眼中好像泛着寒芒,令人不敢直视。总得来看,并不是青春偶像剧中的那种绝世美男,或许二者有同样的高冷,但他那虽不是很英俊,但看上去却很清秀的脸庞就像是邻家男孩那样,并不让人觉得有多么的高不可攀。他缓缓下楼,就像从尘封的历史中走出来,有一种儒家雅士的风范。
“各位客人请随便看看,照顾不周,请多包涵。”他站在楼梯拐角处,居高临下地说道,语气傲慢,并不像他说的内容那样谦逊。“你,跟我上来。”他指了指人群中的张楠说道,转身上了阁楼,张楠也赶紧跟了上去,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自己却是真的有些话想问他。
“你是谁?”阁楼上,年轻人在窗前站着,背对着张楠,背影如山岳般沉稳。张楠站在楼梯口问道。
“我叫林夕,根据与张家的约定,我要暂时接管这家酒坊。”
“约定?”张楠有些不解,他从未见过父亲与谁立过约定。
“你我先辈的约定而已,尽管过了很多年,但还是很感谢你的父亲能够遵守约定。”林夕转过身看着张楠,“酒坊我是一定会还给你的,但还请在此之前不要再过问酒坊的任何事情。可以吗?”从窗外投入的阳光让张楠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根据林夕的语气猜出那一定是一张冷峻的面孔。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你就按照你父亲的安排,先离开张家镇。”
“我知道了。”张楠几乎是忍气吞声般地答应了,因为父亲弥留之际就叮嘱他听从酒坊新主人的安排,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就算是想让他拿出那坛高祖酿的女儿红也不能拒绝。张楠知道那一坛老酒在父亲心中的分量,自然是只能遵从父亲的遗嘱。父亲也曾让他在自己逝世后去外地游历一番,去汲取各种酒类酿造之长,以酿出更好的女儿红。张楠原本以为这只是父亲的期许,现在想来,也许只是一个让他离开张家镇的理由。
张楠转身离开,宽大粗糙的手掌划过光滑的木梯扶手。如果真如林夕所说,他会把酒坊还给他,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把这当成是对酒坊的道别,因为不知再次回来会是何年何月。他挤过拥挤的人群,走出大门,深深地透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那块高悬着的红底金字大匾,那劲笔疾书的五个大字“张家女儿红”是张家人的骄傲,也是他的骄傲,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生意不景气,他却一意孤行,继续坚守的原因。
夜已深沉,酒坊内看热闹的人午后就已经散了。那些高档洋酒对他们来说本就没什么吸引力。张楠走后,林夕一直待在楼上,他并不喜欢热闹。
月色入户,在无灯的房间里洒下一片皎白。林夕站在月光中,仿佛是镀上了一层银辉的雕塑。
小镇的夜里充溢这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乌啼在空旷的夜空回荡悠扬。酒坊二楼的房间内,林夕沉浸在月光中,周身悬浮着一团金色的雾,仔细看可以发现那团金雾是由一群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凤尾蝶聚在一起形成的,它们围着林夕翩然起舞。
“去吧,找到他们。”林夕说道,凤尾蝶们便如金色的潮水般从木窗涌出,向四方散去。“五千余年了,这是我最后的冒险了。”林夕看着飞往深邃星空的金蝶,低声说道,似是倾诉,又像是无助的叹息。他求索了五千年,才觉得要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成败事关生死,可是现在他还会在乎吗?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还会害怕失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