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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中  (少年往事)

2023-06-30  本文已影响0人  迎春海棠

慕容栎和段晓夕的故事 Ich liebe dich.

慕容栎拿到大学入取通知书背着行囊准备远行的那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送行的亲戚朋友,欢声笑语一片和谐,还有好事者点了炮仗,劈劈啪啪好不热闹。

慕容栎的姐夫把单位的加长红旗开回来,遮了号牌,扎了大红花,车里播着欢天喜地的音乐,准备送慕容槿去机场。

慕容栎觉得这架势太过尴尬,不肯上车,只说自己去做机场大巴就好。

可母亲父亲早就上了车,膝盖上还坐着他们的宝贝大外孙,冲着他招手。行李也被姐姐放到了后备箱。

慕容栎的手刚搭到车门,就听到了与这一片歌舞升平极其不和谐的拖着长长尾音的哭嚎声。

“乐哥哥~ 啊~唔~啊哦~”。一个小不点儿扒开人群,抹着鼻涕眼泪狂奔过来。

慕容栎一惊,不是把这小家伙哄睡着了吗?

段晓夕是给炮仗声崩醒的。

得知乐哥哥拿到入取通知书,他挺高兴的,因为人人都高兴,似乎乐哥哥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儿,爷爷,邻居,提起慕容栎都在夸,说栎小子考得好,未来可期。

过了八月他也要上学了,说不定乐哥哥上学的时候他可以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和乐哥哥一起上学。一个大,一个小。大的去大学,小的去小学。

慕容乐在离家去上海前,骑着自行车带着段晓夕,把家乡的各处都游了个遍,对这座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的边陲小城,有太多快乐的记忆和不舍。他知道这次一走,家乡从此以后便是故乡。

八月是这里最富裕的季节,瓜果蔬菜都相继成熟,山里的野果子也红了,溪里的鱼也肥了。

他约了几个同学,甩了跟屁虫的大侄子谭思源,带着拖油瓶段晓夕去山里露营。

在慕容栎和同学把酒言欢,人生几何的感慨中,段晓夕开始嗅到了离别的滋味。

王斌在河边杀鱼时,他悄悄地凑凑过去。蹲在那里用小树枝拍着潺潺流动的河水,一下一下,溅在脸上,清清凉凉的。

闷了半天他才问,王斌“斌哥,上海远吗?”

王斌正把一条鱼的鱼腹刨开,去了内脏和腮,拎着鱼尾在河里涮着血腥。

听见段晓夕小心翼翼的声音,瞄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小小年纪,看起来居然有些郁闷。

“哥是你叫的吗?不是让你叫叔吗?你还没谭思源大呢吧?”

王斌逗着孩子,却不想手里没了五脏六腑的鱼,居然诈尸,抽搐了两下掉到了水里。

段晓夕手急眼快地扑到了水里,用水里的树枝把鱼叉了回来。

“你还没有乐哥哥大呢,我管你叫叔,你管他叫啥?” 段晓夕把叉回来的鱼丢在装鱼的铁桶里。随手捞出一条没处理好的,对着石头摔了两下,四下看了看,捡起一块一侧又薄又锋利的石头,开始刮鱼鳞。刮好鱼鳞的鱼丢给王斌去开膛破肚。

“斌哥,上海到底远不远?”段晓夕又问。

王斌看着这孩子摔鱼,刮鳞,手法又狠又稳,和他脸上的稚嫩有着说不出来的突兀感。

王斌他们几个都知道段晓夕家的故事,段晓夕的父母原来也是大学的职工,不是教学这一块儿的,在大校附属军工厂,他爸妈都是挺有能力的,也挺有手段的人。

后来工厂转制,他父母就把工厂承包了下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涉及了其他领域。

段晓夕有的不是时候,正是他父母只争朝夕,不负韶华忙于发展的时候。所以生下来以后就给留在了爷爷这里。

孩子生下来,父亲给起名晓夕,寓意朝夕。不是想和他朝夕相处,而是希望自己能不负朝夕,大展宏图。

可惜天不从人愿,树大招风,遭人嫉恨,而企业本身也有违规的地方。

工厂的一把大火,死伤二十余人,法人代表段启直接送到了风口浪尖。

偷税漏税,行贿等等罪名就像迷雾后的远山,隐隐欲现。

作为财务和销售总监的叶音,早在企业发展起来的时候就借着中苏贸易的大好时机,把企业的部分资金从俄罗斯转移到北欧。

事发的时候叶音正在格罗宁恩,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启音集团在海外的分公司及资金和叶音没有痕迹地消失了。

那时段晓夕才一岁多一点儿,没见过启音集团的平地而起,也敢感觉不到它的轰然倒塌,甚至坠楼身亡的父亲,销声匿迹的母亲,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代名词。

在他的记忆里爷爷总是忙的,自己家里的灯总是暗的。

隔壁邻居有个瘦瘦高高的哥哥,自己在他背上睡着的次数比在床上的次数多,爷爷说他第一个开口说是“乐乐”, 说他第一次拿笔就给乐乐哥哥的全优作业本画了个大花脸。

每年夏天乐乐哥哥家第一只红的西红柿的汁水都是挂在段晓夕的腮帮子上的,乐乐哥哥,在院子里给他种他喜欢吃的甜柑,菇娘和草莓,还有一颗黄太平果树,果实忘了剪枝,果子往高处疯长,秋天最后几个果子又大又红,里面是满满的糖稀,可除了乐乐哥哥,谁都没法用棍子打下来,给段晓夕吃。

乐乐哥哥超酷的山地自行车,有一个超萌的后座,段晓夕自乐乐哥哥的后背,溜到了这超萌的后座上和他游遍了周围的山山水水,尝遍了城里城外的酸甜美味。

段晓夕没来得及在王斌那里得到上海远不远的答案,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拖着腋下举到半空,在旋转奔跑中,段晓夕觉得自己像一只初学飞行的鸟儿,他快乐地尖叫着。

“乐乐哥哥!啊~啊~”

“晓夕,憋气” 慕容栎收紧手臂抱着快乐的段晓夕一起潜入到清澈的河水中。

很多年以后段晓夕脑中依然会浮起他在水里看到的画面,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是他真实看到的还是脑中臆想出来的。

浮动的水草,被水草戏弄的一惊一乍黑色的小鱼,极速前行带起的水流,和他们一起竞速的大鱼,侧头时看到少年略微鼓起的喉结,吐着小小气泡的唇线分明的嘴唇,高高的鼻梁和一双温柔而明媚的眼睛。

夕阳西下,几个大男孩穿着大短裤在溪边升起了篝火,烤鱼,做饭。

段晓夕被慕容栎扒光了,放在篝火旁边的毯子上晾鸟。

慕容栎点了一把艾草,舞大神似的在四周驱赶飞虫。

段晓夕觉得前面晾干了,就翻过身晾屁股。想起白天的问题就又问。

“乐哥哥,上海远吗?”

慕容栎见他晾得差不多了,就把自己的体恤衫给段晓夕套上。

段晓夕穿着慕容栎的衣服在毯子上转了个圈儿,衣服的下摆盖过膝盖,他干脆蹲下来,手臂缩进袖子里,顶着领口,遮住自己的鼻子,把人藏在慕容栎的身上那股淡淡的麝香味里。眨着眼睛不安地看着慕容栎。

“还好吧” 慕容栎伸手揉着段晓夕毛茸茸的脑袋。“三四个小时就到了。”

“真的吗?” 段晓夕心里盘算着,如果是三四个小时,那么自己要一个人放学回家,路上磨蹭一会儿,一个人吃好饭,写好作业,洗完澡,铺好床,慕容栎就回来了。

“那你去上海以后,每天都回家吗?” 段晓夕满眼期望地看着慕容栎“我放了学,去瓜地买西瓜,晚上等你一起吃!”

慕容栎笑着说“好。”

东海清拿着一只盘子,里面放着半只烤鱼,半盘子饭,一屁股坐在段晓夕的毯子上,开始给段晓夕挑鱼刺。听到他们在聊上海和西瓜。就插嘴道“三四个小时那是飞机,还是直线距离。家里到机场不得一个半小时,飞机还得提前一个小时值机吧,学校到机场两小时,就算栎哥你买得起天天飞的机票,你能天天17个小时打飞的来回吃西瓜?”

东海清看着段晓夕一点一点失去光泽的眼眸,把盘子怼给慕容栎“你糊弄孩子玩儿呢?咋不跟晓夕说清楚呢?”

经过夕阳西沉的片刻黑暗,月亮出现在山顶,没有城市喧嚣的山谷里,只听到潺潺流水,伴着花鸟鱼虫的梦呓,和劈劈啪啪的篝火声。

月亮的光是清冷的,橘黄的篝火是温暖的。

王斌在帐篷里拿出一只吉他,坐在篝火边,弹着一首一秋之隔的大约在冬季。

慕容栎在冷暖交替的光线里把缩着身子的段晓夕抱在腿上,拢在怀里。

段晓夕挣扎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骗子,大骗子!”

“对不起,晓夕” 慕容栎禁锢着小孩紧绷着想要挣脱的身体,腾出一只手顺着他的脊背安抚着。“哥哥是要到远地方读书了,不能每天都陪晓夕吃饭,看书,睡觉,也不能送你去上学了。”

段晓夕挣脱不开慕容栎的束缚,也贪恋他身上的温暖,索性咬着衣领把头埋在慕容栎的胸前。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慕容栎裸露的肌肤上。

“四个月,哥哥四个月就回来了”慕容栎知道段晓夕在哭,连忙哄着“你听,斌哥不是在唱冬天吗?冬天我就回来了。你还好好上学,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你还在我房里住,我的书都给你看,晚上用我妈的手机和我视频。我回来给你带上海的好吃的。哥哥出去是去念书的,念好书,有了好工作,赚钱买房子,将来把爸妈和晓夕接过去一起住。好不好?”

段晓夕没有再因为慕容栎去上海的事儿和他再闹别扭。

可整天诚惶诚恐地算日子。慕容栎的房间里有个日历,就像高考前那段时间似的,段晓夕把慕容栎启程的日子圈起来。每过一天都把过去的那天画一个叉,数着剩下的日子。

日子越近,他越不肯睡觉。晚上躺在慕容栎的床上,瞪着大眼睛看着慕容栎,等慕容栎睡着就把两个人的睡衣下摆系起来。

慕容栎怎么哄都不起作用,他宠着这个孩子,不想让他太早地经历没有必要的伤痛和别离。

于是他偷偷地改了机票。并嘱咐家人不要告诉晓夕。

临走的前一天,他领着段晓夕去了市中心最大的百货公司,去挑上学用的书包,文具,还打算买两套新的秋衣秋裤。

“外衣哥哥就不给你买了,你要开始穿校服了。” 慕容栎把看中dq书包给段晓夕背上。

旁边的店员一个劲儿地夸慕容栎有眼光,说这款书包是什么GOA护脊新升级款,什么无压感,不压脖,不闷汗,不伤脊柱,不影响孩子生长。

慕容栎看了一眼价格,心里说确实挺升级。

段晓夕本来低着头想心事,听了店员的介绍,抬起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慕容栎,满眼都是对小学生涯的恐惧,“乐哥哥,我要背多少东西去上学呀?不会被压的不长个儿吧?”

孩子的安全可真不是小事。

慕容栎想来想去,买了两只书包,一只拉杆式的,抗摔,防撞,不怕拖;一只据说是日本进口,超轻防水护脊款。

店员看段晓夕是男孩子,就介绍了深蓝,浅蓝的拼色款。可段晓夕喜欢粉蓝的撞色款。

段晓夕这孩子长得有些单薄,看起来清冷,慕容栎也觉得有点儿颜色人看起来欢快,就选了粉蓝色的。

书包选好,看文具。

慕容栎觉得现在这孩子的文具真是看不懂,他上小学一年级的那时候,铅笔,卷笔刀,橡皮文具盒,再配一套画画的水彩笔就行了。

现在居然出什么电动款,什么卷笔刀,橡皮擦,还有桌面清洁器,都是电动的。眼花缭乱。

“晓夕,你要什么样的吗?” 慕容栎站在一堆玲琅满目的文具前问还不是小学生的段晓夕。

“把你的那一套给我不行吗?”

慕容栎很念旧,上小学时候的那个铅笔盒还留着,段晓夕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他在文具里挑挑拣拣,凑了一套铅笔,橡皮,因为觉得削出来的铅笔写起字来更顺手,也好看,他没给段晓夕配卷笔刀,每次段晓夕用完,都帮他把铅笔削好,盖上纸做的笔帽,放在铅笔盒里等下次用。

蓝色的铅笔盒盖外是网球王子的图案,里面贴着几张大头贴,是百天的段晓夕,周岁的段晓夕,还有慕容栎和三岁的段晓夕。

“好吧,那就不买了” 慕容栎拎了拎段晓夕肩上的空书包“上海一定有更先进的,寒假我给你买更好的,不过得买个卷笔刀,再配一打铅笔。”

慕容栎指了指前面的电动文具“挑一个。”

段晓夕把说伸向一套水粉色的套装。

“男孩子…”店员则热情地拿起一套湖蓝色的递了过来。

段晓夕缩回了手,看着慕容栎。

“我们就要那套粉色的” 慕容栎对着段晓夕眨了眨眼“粉色勾女孩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 段晓夕气鼓鼓不理慕容栎地转身就走,在慕容栎追上他,把那套粉色的文具套装放到他书包里的时候,他的嘴角弯出了一道浅浅的笑意。

接着两人又在商场里晃了半天,慕容栎领着段晓夕在儿童游乐场里疯玩了一阵,在机器里拍了好多嘴歪眼斜的大头照,吃过午饭,回了家。

这天天气很热,几天没睡好觉的段晓夕有些疲惫。

可慕容栎非说这么热的天睡午觉会中暑。骑车带着他去了离家不远的水库。

段晓夕自学了狗刨,慕容栎乐呵呵地看着他像小狗似的手脚并用在水里游,把手里的橘子,苹果往远地方仍,让段晓夕叼回来。

在水库边上玩儿的年轻人不少。

慕容栎的身高已经长到了183,因为在学校里长期训练的原因,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长胳膊长腿,体态均匀,人又长得俊俏,再加上水里还有条雪白的大眼睛小狗,很吸引人的眼球。

有两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搂着女朋友在水边戏耍,手上有些不干不净的瞎摸,几个人不知羞耻地嬉笑着,女孩子的眼光还时不时地瞄向慕容栎。

慕容栎厌恶地往边上走,喊着水里叼着苹果的段晓夕。

段晓夕听见喊声看到慕容栎好像要走,就手脚并用地用力往回划。

路线正经过那两对男女青年之间,不小心一脚蹬在了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胸上。

“哎呀!” 女孩子惊叫了一声,对着抱着自己的男青年说“这小崽子非礼我!”

另一个男青年,听了,放开怀里的女孩子,一把拽住了正往岸边游的段晓夕的左脚踝。

段晓夕惊得啊的一声吐了嘴里的苹果,开始扑腾。“乐哥,救命!”

慕容栎见状,三两下连跑带游地到了段晓夕旁边,二话没说对着那个拽段晓夕腿的男青年就是一脚,随手把段晓夕抢了回来护在怀里。

“没事吧?”他问惊魂未定的段晓夕。

“喝了两口水,他骂我小崽子!” 段晓夕瞪着眼睛乱告状。

“他妈的!”另外一个男青年看到同伴被打,把女朋友推到一边,上来就挥拳头。

慕容栎打架从来不墨迹,有什么道理打完再说。

他把段晓夕往身后一扔,抬胳膊挡了拳头,提脚踹人。

水里有缓冲,脚上功夫不全用得上。前面那个被踹倒的,缓了一下就站了起来,加入战团。

这两个人一看也是常打架的,招招都往慕容栎要害的地方攻。

不过慕容栎毕竟是科班出身,自由搏击在省里都是拿过成绩的,打这两个还不是很吃力。

只是身边还有个帮倒忙的段晓夕。

段晓夕见两个打一个,怕他乐哥吃亏,也知道自己人小力单,潜到水里对着水里的腿就是一口。

被咬的男青年,呲着牙,薅着头发就把段晓夕拎出水面,一看是个小孩儿,打也不是,放也不是,就又给按回了水里。

段晓夕被呛得手脚乱扑腾,慕容栎回来救他,差点给他扯掉了游泳裤。

慕容栎依然是先把人撩到,再捞段晓夕。

两个女青年本来在边上看热闹,可见男朋友相继被慕容栎撩倒,鼻血四溅。就尖叫冲了过去,抱着慕容栎,又抓又挠。

慕容栎从来没欺负过女孩子,从小的教育,让他对女孩子一直是敬而远之。如今上来就是肌肤之亲,那种油腻感让他觉得恶心。

他手忙脚乱地甩开身上的肉弹,把挤在肉弹和他之间的段晓夕往岸边的方向一扔,喊着“快跑,晓夕!”

说着自己也一边跳着往岸上跑。到了岸边,他拿起装着衣服的包,拎起喘不上气儿的段晓夕,抗在肩上就往水库大门奔。

到了大门口,一气呵成,把段晓夕往后座上一放,开了密码锁,蹬着车子就往家的方向疾驰。

车子骑出去一段距离,惊魂才定。段晓夕的小细胳膊环着他的腰,小拇指在他肚脐眼里抠着。小脸儿贴在他的后面,蹭着他背上的抓痕,悠悠地说了一句。“女人真可怕!”

慕容栎在众目睽睽下,刹住车子,双脚撑地,转身把段晓夕从后面捞到前面,放在车把上,看着他水灵灵的眼睛,绯红的脸蛋儿,忍不住捧着啪嗒了一口。

“晓夕,再说一遍!”

段晓夕,摇头晃脑地叹息了一声,感叹道“女人是老虎!太可怕了!”

慕容栎把段晓夕捞在怀里,肋骨硌着肋骨,胸膛贴着胸膛,哈哈地笑着。

“晓夕说得对,女人是老虎!哈哈!”

这天快乐的余温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段晓夕又乏又累,泡在浴缸里就睡着了。

慕容栎把段晓夕裹在毛巾里抱到床上,给他穿了一条自己的运动短裤,把绳子紧到晓夕巴掌粗细的腰围,又给他套了一件无袖圆领体恤。段晓夕翻了身自仰八叉地像个篮球宝宝似的,躺在大床中央。

慕容栎去晓夕家和爷爷打了声招呼,说晓夕今晚睡他那儿,明天一早他就走了,让爷爷早上起来去家里接一下晓夕。

回到房间,慕容栎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侧身躺上床,把慕晓夕拢在怀里。一会儿捏捏手,一会儿亲亲脸,嗅着慕晓夕身上的奶香味,一夜未眠,心中满是不舍。

早上起来,他轻手轻脚地穿上外衣,拿着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出门,走到卧室门口,放下行李又走回床前。

低头轻轻亲吻了慕晓夕的额头,心理说“再见,宝贝。”

慕容栎以为这样悄悄地走,就不会让段晓夕看着他的背影哭。孩子难过几天,上了学有了新朋友,就会慢慢适应没有他的日子。

可没想到段晓夕还是被夹道欢送的阵仗给吵醒了,其实也不能怪这通天的炮仗声,慕晓夕以前睡觉,雷都打不醒,有一次家里后面一排的房子起火,半夜火光冲天,整个大院儿的人都起来救火,呼喊声,跑步声,铁桶脸盆的碰撞声,救火车的声音,比这炮仗声可热闹多了,可段晓夕愣是睡了个囫囵觉,早上起来慕容栎带他去跑步,他愣愣地站在一片残粱碎瓦前问“这是怎么了?房子怎么没了?”

段晓夕一边嚎着一边扒拉着人群往慕容栎这里跑,脚上没有鞋,踢到一块凸出出来的石板上,大拇指立刻出了血,人痛得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双手按在石板路上跟着惯性往前蹭了一段距离。

“晓夕!” 慕容栎被他这一摔惊出了一身冷汗,收回迈到车上的一只脚,就奔着慕晓夕去。

周边的人看到段晓夕摔了,也连忙去扶。

孩子也就在地上蹭了两秒钟,就被身边的大人拎起来了,慕容栎昨晚打的蝴蝶结让段晓夕这一路奔跑,再左挤右强地给弄松了,大短裤一下褪到了脚踝处,还好慕容栎的体恤衫够长,没让段晓夕露鸟儿,只露了细白的小腿,和膝盖上血淋淋的擦伤。

段晓夕感觉不到身上的伤,也没注意到掉下来的裤子,朦朦胧胧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奔向他的看不清,但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大声哭着,人往前扑“骗人,慕容栎你骗人!你不是说走的时候让我送吗?骗人,啊~”

慕容栎在晓夕再次摔倒前把人捞在怀里,鼻子一酸,忍了一晚上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别哭,我在这儿呢,还没走呢!乖,别哭了。”

段晓夕抓着慕容栎的衣服,鼻涕眼泪地抹了他一门襟,膝盖和手上的血也蹭在他白色的体恤上。

邻居亲戚看着这一大一小哭得热闹,明明是件欢喜事儿,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啼笑皆非,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慕槿怡看着自己这弟弟搂着邻居家的娃,父爱爆棚似的难舍难分,无奈地摇摇头,上来拍了拍慕容栎说。

“可快别哭了,再哭飞机赶不上了!”

段晓夕听了飞机两个字,止住了哭声,但抓着慕容栎衣服的手又紧了紧,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慕容栎。

慕容栎把段晓夕掉到脚边的裤子提了上去,又给他系紧。才抱着人站了起来。

走到车边上,看了眼里面的谭思源,说“你下车,找你妈去!”

然后又对抱着谭思源的老妈说“妈,您坐前面呗,坐前面风景好,还不晕车!”

谭思源被他小舅舅揍怕了,听话乖乖地下了车,下车后还拽了拽他姥姥,“姥,您快下来呀,我小舅要坐后面!”

这是段晓夕在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送慕容栎走,他不知道大人间分别的时候都说什么话。

应该是述说喜悦祝福,还是娓娓道来担忧和牵挂。

他只是把头缩在慕容栎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任慕容栎用湿纸巾轻轻帮他清理脚上膝盖和手上的伤口,酒精刺激着伤口处火辣辣的痛,可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耳边是慕容栎喋喋不休的叮嘱,让他好好上学,好好和同学相处,孝敬爷爷,早上要记得吃早饭,晚上睡觉前要刷牙,吃完饭不能马上运动,天凉了要吹干头发再出门,爷爷不在家就到他房里睡,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紧急的事儿直接找慕容爸爸和妈妈。

慕容栎说一句,他点一下头,轻轻地嗯一声,等慕容栎停顿的时候他就一句话“乐哥哥,早点回来!”

慕容栎也应着“一放假就回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领你出去玩儿!”

这两个孩子在车上依依不舍地,煞有其事地话别。

听得两个送儿子的父母,离别之情全无,叶音回头冲着慕容建强摇头,指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无奈地笑了笑。

谭勇把音乐声调小,左一耳朵,又一耳朵地听小舅子哄孩子,最后实在忍不住乐,对着后视镜里的慕容栎说“乐乐,你比我有当爸的潜质,干脆你认晓夕当干儿子算了!”

慕容栎就让慕晓夕送了他这一次,而且是非常后悔的一次。

领登机牌,托运行李,段晓夕都一声不吭地任他抱着,手里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

取完登机牌,慕容栎和家人话别,段晓夕抱着慕容栎的脖子盯着候机楼的大钟,跟时间较着劲儿,好像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分针就不会动似的。

时间快到了,走到安检门口慕容栎拍了拍段晓夕的后背,说“晓夕,再见!” 然后想把他递给身侧的谭勇,段晓夕突然抱紧慕容栎不肯撒手,反悔地哭求着“乐哥哥,别走,不走行不行?我长大给你赚钱买房子。我不要你走”

慕容栎蹲下狠心地把赤着脚的段晓夕放在地上,双手握着段晓夕瘦削的肩膀,和他对视“晓夕,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不能反悔,你听话,哥哥就答应你放了假马上回来!”

段晓夕垂下睫毛,大滴的眼泪淌过已经哭红的脸颊,顺着下颚,滴到布满泪渍和血迹的体恤衫上,滴到红肿的脚趾上。

他咬着嘴唇把哽咽声憋了回去,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听话,你早点回来!”

慕容栎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心痛和不舍,站起来,和父母拥抱了一下,说“我走了,你们保重!”

他僵直着脖颈进了安检,在转弯处还是没有忍住回了头,就看见段晓夕像没有骨头似的蹲在原地,头埋在双臂间,肩膀大幅度地耸动着,谭勇蹲在一边,似劝似拉,却怎么也弄不起来他。

慕容栎不记得自己七岁前有什么伤心的记忆,看着谭思源没心没肺,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也觉得七岁孩子的烦恼,就像天上的一片云,下场雨,或刮一阵大风,就烟消云散了。

可七岁的段晓夕,在看过一篇文章后记住了一句话,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不失望就不怕忧伤。

在报道,熟悉学校,分配宿舍,军训,入学生会,一切忙碌趋于常态以后。慕容栎开始有规律地给家里打电话,视频。

开始的时候,先接电话的总是段晓夕,再后来就是叶音接了免提带着慕容建强和他一起聊几句,等他问晓夕在吗?段晓夕才会接过电话和他喋喋不休地说一些没有营养的琐事,再后来叶音接起电话就对慕容建强说,快去找晓夕,乐乐来来电话了,有的时候在视频里会看到,段晓夕匆匆忙忙跑进视线的身影,有时则是慕容建强,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进来说,晓夕不在家。

慕容栎他们这个专业,在大一下半学期就有招飞的机会。慕容栎在素质和学业在他们这一届都是不错的。特别是裸眼视力。在他们这些书呆子里,不戴眼镜,都是凤毛麟角。

可是他发现自己有轻微的眩晕症,晕机,晕车,晕船,晕电梯。可能和他第一次坐飞机从老家到上海的经历有关,心理方面大于生理方面。

放寒假前导员给他介绍了个短期训练营三周,二十一天就在寒假里进行。南方的寒假比北方的要短,大家过年的心气儿也就那么几天,所以思索再三他决定这个寒假留在上海。

拿定主意慕容栎给家里打了个视频,视频邀请播出去没人接,慕容栎心理莫名地松了口气,就没有再拨,而是在对话框里编辑着不能回家的理由。

短信没编完,叶音的视频邀请就拨了回来。

背景是他的房间,叶音似乎正在给他打扫房间。

“妈,我这个寒假可能不回去了” 慕容栎望着自己的长篇短信,觉得都是废话,其实精简下来就是这么句话“下学期有招飞,我要留在上海训练。”

“招飞?什么意思?是招战斗机飞行员吗?”叶音的脸色立刻紧张起来“那是很危险的职业!”

“嗯,妈,你知道我当初考这个专业就是奔着飞行员去的,可比起民用机型,我更想开战机。” 慕容栎看着屏幕中忧心忡忡的母亲说“这是我的理想,妈妈,您就让我尝试着争取一下好吗?”

叶音在电话那头陷入了沉寂。半天才说“知道了,我和你爸商量,商量。”

叶音拿着电话看着儿子,慕容栎看着充满担忧的母亲,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两人互相瞅着,谁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叶音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你要找晓夕吗?”

“还是先别和他讲,小孩哭了不好哄。” 慕容栎觉得心里歉疚,毕竟说话不算话的到底是他。“我回头买些好吃好玩儿的寄回去,您收到了以后帮我哄哄崽和他讲。”

“可…” 叶音把手机转了个方向说“晓夕就在这儿”

镜头里的段晓夕,个头似乎长了一些,站在他的床头,低着头依然遮住了墙上上次给他量身高的那根红线,一只手抱着只枕芯,一只手攥着一只水粉色的枕套。

“晓夕?” 慕容栎心亏地叫着镜头里倔强地站在那儿不肯抬头的孩子。

段晓夕,抬起头时眼里蓄着一汪泪,可不知道被他用了什么功夫净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他把脸凑近屏幕,定定地看着慕容栎,慕容栎的人生经历里没有恨,可他竟然在这小孩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丝恨意。

“骗子,姓慕容的就没有一个好人!”

说完人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出了门,走得没有一丝留恋。

慕容栎愣在那儿,如果段晓夕和他哭,他会心痛,他能忍受这份心痛,也会想办法哄孩子开心。可是对于段晓夕现在的表现,他始料不及,有些莫名,还有些心慌。

“没事儿,没事儿” 叶音见被唬在那里,面带无措的儿子赶紧安慰“还没认几个字呢,就天天躲在你房里看小说,都是你那套天龙八部惹的祸,估计看到大理段氏和姑苏慕容那一段儿了。我回头帮你哄哄,就没事儿了,我不姓慕容!”

可事情好像并没有叶音说得那么简单。

寒假一开始慕容栎就进了训练营,训练营是半封闭式的,过了11月分慕容栎就满18岁了,为了贴补训练营的学费,他在外面还兼职送外卖。下午四点训练营一结束,他就开始骑单车接外卖的活儿,忙到晚上10点才回宿舍,第二天早上一早五点就起床,开始接早餐的单子,送到九点左右就再去训练。

连轴转的日子,让他在体力和经济上都有收获,可心里越来越空,这段时间叶音主动打电话的时候多,问寒问暖,可每次都没见到段晓夕。

越近年关,慕容栎越想家,也想家里的那个孩子。要过年了,谁带他去买年货,谁给他买新衣服,谁领他去放炮,谁给他买糖葫芦,谁带他去看冰灯,谁背着他去山上滑雪,江上滑冰。

淘宝上有好多小孩儿的衣服,可慕容栎想给段晓夕买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摸过,亲眼见过才放心,拿到第一笔收入以后,他去南京路的商场逛了一圈儿,里面是有好东西,可又贵又不实用。

经同学介绍他去了就近的迪卡侬,里面的滑雪服和冬装看起来还能抵住北方的严寒。不过颜色都有些沉闷。

最后他看中了一款红黑相间的滑雪服,防水,防风,透气,保暖,还有毛茸茸的帽檐,在同系列产品里是最贵的一套, 刚好好也有120的尺码。慕容栎把衣服放在购物篮里,有看中了一款红色的雪地鞋。南方的冬鞋到了北方都不实用,可这一款里面是厚厚的羊毛,鞋底也厚,靴筒刚好可以箍住滑雪服的裤腿儿。

慕容栎记得晓夕的脚是31码,估计小半年也得张了,就买了32码的。大了可以穿厚袜子。也可以在鞋尖塞棉花。慕容栎在这一刻还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当一个合格的爹。

慕容栎把衣服打包好,又在箱子装了很多上海当地的点心,糖果,还有一些在老家见不到牌子的进口巧克力。凑了整整十公斤,发了顺丰。

短信提醒快递已签收,慕容栎给叶音打了电话。

“妈,衣服是给晓夕的,不是给谭思源的,糖和点心您和我姐家分了,给晓夕留点就行,巧克力也是给晓夕的。” 慕蓉栎说完有点心虚忙又补充道“我现在挣钱了,等过年我给咱全家发红包,您和我爸就别给我压岁钱了!”

人家谁娶了媳妇才忘娘,自己家这儿子是媳妇没有,捡了人家的孩子当亲生的,把自己的大侄子甩到八百里外去。还使唤自己亲娘照顾自己的假儿子。

叶音无语,在慕容栎分配完了年货才说“晓夕这段时间没在家,听说去他姥姥家过年了!”

“他姥姥家?” 慕容栎一听就炸了“他妈又不在,去他姥姥家干什么? 五岁那年去过一次,小腿骨劈了给送回来的,他自己都说以后再也不去了,怎么又送过去了?”

“你和我嚷嚷什么?我不是他妈,也不是他爷爷,再说听他爷爷说是他自己要去的,说青岛离你那儿近,一个小时就能到。”

“一个小时那是飞机,谁糊弄傻小子呢!谁给他买机票,一个还没不到八岁的小屁孩,谁能送他回来?”

慕容栎和自己妈发了一顿驴脾气,挂了电话就给老段头儿打了过去。

老段头也不知道段晓夕姥姥家的具体地址,只说每次去都是儿童托运,到了那边有人接。

他娘的,你们心可真大,慕容栎心里骂娘,嘴上不敢失了礼节。

求着老段头帮着问地址,电话,具体联系人。

段晓夕的生日是二月六号,刚好赶上这一年的年三十。

去青岛的火车票不好买,慕容栎查了一下去青岛有张三十晚上九点半去,初一下午三点回的机票挺便宜,段晓夕姥姥家附近还有个如家住宿也不贵。大笔一挥就下了单。

买好机票,又给段晓夕定了个芒果味儿的蛋糕,才发现,囊中有些羞涩。

三十下午坐地铁去机场,一路上车厢空荡荡的,估计该出去玩儿的都走了,该回家过年的现在也开始吃年夜饭了。

晚上六点,慕容家的家宴准时开席,今年少了慕容栎一个,家宴前就开了群视频,谭勇带着老婆孩子先在娘家放炮,然后再携家带口开两个小时车回自己家吃饺子。

从小到大,从大到老,依次拜了年,说了吉祥话儿,慕容栎大手一挥发了个群红包,88.88,四个大人伸手强了,才发现慕容栎所谓的给全家发红包是雷声大雨点小,比葛朗台就慷慨那么一点点儿。群起而攻之后,慕容栎收到穆槿怡的转账提醒,1000元,给弟弟的压岁钱。

“今年最后一年,以后可没有了,你姐夫的钱不收白不收!”

接着叶音也发来了1000元。

“穷家富路,你是去青岛的路上吧?贷款,以后带着利息还!”

慕容老师大概不会转账,红包发了一封又一封。

红包上的祝福也奇特。

“保家卫国,慕容争锋!”

谭勇的转账在五封红包后姗姗来迟,500。

“私房钱,别告诉你姐!”

慕容栎英雄气短,没有对空手套白狼而感到羞耻的觉悟,感概世上还是家人好以后照单全收。上飞机前感觉底气十足。

下了飞机就约了网约车,跨国跨海大桥直奔黄岛区。

到了段晓夕姥姥家的那个小区,虽然已近午夜,小区内灯火通明,似乎这里还秉承着守岁的习俗。小区内拿着灯笼走动的孩子和家长。

小区高层居多,但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门卫估计也回家过年了,电动栏杆扫到有车就自动开启放行。

进了小区,慕容栎下了车,问了几个人找到了27号楼,可能是为了方便出入,单元门被一块砖头抵着。

坐电梯到了八楼,站在802门口,慕容栎才开始觉得忐忑。

人家要是睡了怎么办?

晓夕已经好久都没接过他的电话了,要是还是生气不理他怎么办?

要是晓夕好像上次一样被人欺负受了伤,怎么办?

见了一面,明天就得分开,晓夕不让他走怎么办,

晓夕这次再蹲在那里哭,他又该怎么办?

就在慕容栎犹豫要不要敲门的时候,802的门打开了,慕容栎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躲,门里走出来一个拎着塑料袋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一个愣头愣脑的男孩子,比晓夕大概高出一头。

“爸爸!” 男孩子的声音响亮。

“嘘!” 中年男子没注意到门外有人,转身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对男孩说“小声点儿,就那么几个炮,别让你小姨家那个孩子听到!”

“哦!” 小男孩识趣地点点头,似模似样地放轻了脚步。

“请问。” 慕容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很有礼貌地问“顾晓夕外婆家是这儿吗?”

“顾小细?”男孩子歪着头看他爸爸“顾小细是谁?”

“顾晓夕,初晓的晓,夕阳的夕。” 慕容栎把手上的蛋糕提到身前“顾晓夕的爷爷托我过来看看孩子,可惜飞机晚点了,不知道现在回来拜年是不是太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 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忙往里面让慕容栎“都没睡呢,打麻将呢!”

大厅正对着门口,开了门慕容栎就看到了蜷在沙发上背对着外面的顾晓夕。还有一桌四个人的麻将牌局。

两个中年女人,一个老太太,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妈,晓夕爷爷家来的人,来给您拜年的!” 领慕容栎进来的中年男子扬声对大牌的老太太说。

慕容栎把眼光从慕晓夕的背上移开,对着老太太行了个礼。

“姥姥过年好,我是晓夕的哥哥,爷爷让我回来看看消息,顺便给您拜了年,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段晓夕听见慕容栎的声音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五个月,将近160天没亲眼见过的人。

他想过再见面时一定赌气不理他,至少要一个晚上不理他。要他哄才和他说话。

可见了人,身体却反应的比脑子快,慕容栎刚把吉祥话说完,一个小人就扑到了怀里。

“乐乐哥哥!” 段晓夕觉得抱着还不真实,够着脖子就往身上攀,猴子一样挂在慕容栎身上,咧着嘴笑“乐乐哥哥!”

慕容栎没办法,腾出一只手来,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在身上。

“姥姥,这么晚打搅不好意思,我在附近订了酒店,能把晓夕接过去住一个晚上吗?”

“哦,看晓夕这样,跟见了亲哥似的,去吧去吧。” 老太太打出了手里的一张牌“明天给送回来就行!”

引慕容栎进来的中年男子,闻言伸手去接慕容栎手里的礼盒。

慕容栎侧身躲了。

“不好意思,今天是晓夕的生日,这是给他买的生日蛋糕。”

慕容栎说着对着一屋子的人点了点头,问慕晓夕“你要带什么吗?”

慕晓夕指着屋子角落里的蓝书包“就那个!”

慕容栎原本为了省钱,订了个没窗的单人间,给段晓夕过生日就不能太寒酸,现在口袋又鼓,就升级到了有个小沙发的商务大床房。

慕容栎掐着点儿抱着段晓夕就往房里跑,11点五十五分。

打开蛋糕,插上八根蜡烛,点了蜡烛,熄了灯,在缭绕的橘黄色的烛光下,慕容栎用快进的模式对着段晓夕唱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

Happy birthday to my baby,

Happy birthday to you……”

“晓夕宝贝,生日快乐,岁岁平安,快点,快点,想个愿望,对着蜡烛许愿望,然后吹蜡烛!”

段晓夕一秒都没想,对着蜡烛大声喊着

“我要和乐乐哥哥永远在一起!”

然后一口气吹了所有的蜡烛。

蜡烛灭掉屋内暗了一瞬,就被屋外突然炸起的起伏的艳丽的烟火映得缤纷亮丽。

慕容栎把段晓夕抱起来站在窗边看烟火。

“新年快乐,晓夕!”

他和段晓夕贴着太阳穴,看窗外百花齐放,听百家争鸣。

心理默默叹息。

小傻瓜,愿望说不来就不灵了。

看完烟火,两个人分吃了大半个蛋糕,外衣都没脱就脏兮兮地躺在大床上睡着了。

早上起开,洗漱完慕容栎要带段晓夕去吃早餐,可顾晓夕不肯,一定要吃剩下的生日蛋糕。

平时慕容栎不会让顾晓夕吃这么多甜食,可一年就这么一回,孩子该惯的时候就得惯着,吃就吃吧。

他陪着段晓夕把甜腻的蛋糕吃完,喝了一大杯苦咖啡,综合了一下,才觉得没那么难受。

“乐乐哥哥,我妈妈好像来找我了”

段晓夕把最后一口蛋糕吃完,咬着叉子向慕容栎透漏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晓夕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杜婉宁。老段头对抛夫弃子的杜婉宁有怨气,儿子死的时候就把关于杜婉宁的一切东西都和儿子一起烧了。

“你怎么知道是你妈妈?姥姥告诉你的?”

“姥姥没说,她也没说。” 段晓夕在脖子拽出了一根红绳,红绳系在一只晶莹乳白的平安扣上“这是她送给我的,大姨和小姨都嫉妒得很,她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她们都想要,这个应该挺值钱的!”

说着段晓夕拉开红绳把平安扣摘了下来,然后站起来给慕容栎套在脖子上。把玉塞入慕容栎的领口,拍了拍。

“送给你!”

慕容栎虽然对玉石不是很了解,但这么一块一点瑕疵都没有的羊脂玉,看起来就挺贵。

玉上还带着孩子的体温,烫在慕容栎的心头。

“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你妈给的,你怎么能随便送人?”

慕容栎伸手要去摘,顾晓夕圈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动。嘴里直嚷嚷

“我收了就是要送你的,叶妈妈说你要去开战斗机,我妈说这是平安扣,可以保平安的。你要是不收,我就扔了它,也不让你走,不让你去开飞机!”

说着说着小孩有开始嚎了起来。口水眼泪蹭了慕容栎一脖梗子。

慕容栎拿会哭的顾晓夕没办法,就打算先替他收着,等他长大了点,懂事了再还给他。

“那,那个人走了吗?” 慕容栎小的时候见过杜婉宁,对她还有印象。

“要是没走,我去帮你认认!”

“应该没有,她给我留了个电话,说在姥姥这里有人欺负我就打电话给她。”

段晓夕在书包里拿出铅笔盒,打开铅笔盒,铅笔盒的盒盖里又多了一张大头贴,是慕容栎去学校之前和段晓夕拍的。

段晓夕在铅笔盒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慕容栎。

慕容栎看了一下纸条上的号码,是国内的号,拿手机拨了,发现是南京的归属号。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人接起来了。

接电话的人习惯地开口,讲的是一句慕容栎听不懂的外语。

“您好,请问是杜阿姨吗?” 慕容栎没听到对方的反应,又忙补充道“我是慕容栎,乐乐,您还记得我吗? 晓夕在我这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然后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声传了过来“是我,晓夕知道我了吗?”

慕容栎看了一眼身边的晓夕,点了点头,又意识到电话那头的人看不到,出声说“嗯,他知道了。”

“那我们见一面吧,我把酒店的定位发给你,你带晓夕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在去酒店的路上,段晓夕一直抓着慕容栎的手,很紧张。

段晓夕虽然对杜婉宁没印象,但慕容栎知道他对母亲是渴望的,小的时候会看着别的孩子的家长发呆,因为没人给开家长会,而拒绝去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如果慕容栎不去他就躲在厕所里不出来,会在发烧时迷迷糊糊地问慕容栎,我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杜婉宁订在一家比较高档的海鲜酒楼,一楼的选菜大厅,想个水族馆。

段晓夕一进酒楼就被水族馆里的各种生猛海鲜吸引了,趴在大鱼缸上和一只同样贴着玻璃上的八爪鱼面面相觑。

慕容栎刚把贴在玻璃鱼缸上的段晓夕摘下来,他又去和一只大龙虾对眼。

慕容栎心理跟明镜似的,他不肯上楼,一半是因为真没见过这么多稀奇的海洋美食,还有一半就是紧张,盼着妈妈认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认这个妈妈。

慕容栎问领餐员“杜女士定的包房,三位,她人来了吗”

领餐员看了看手里的平板,微笑着回“杜女士已经来了,在三楼牡丹亭,要带您上去吗?”

慕容栎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我自己上去就行,孩子能留您这儿给看会儿吗?等他看够了再给送上来?”

“行,孩子愿意吃什么让他慢慢挑。我一会儿给您送过去。”

慕容栎到了三楼楼头口有人接应,给他引导到牡丹亭,引导的人敲了敲房门,听见里面的人应声“请进!”

才推开门对慕容栎说“您请!”

牡丹亭是个小雅间,房间正中央是张不大的大理石餐桌,餐桌边上是仿红木扶手的太师椅,大理石座位上放置着软垫。

房间的一角,放了两张仿红木的沙发,沙发前有茶几,茶几上摆着功夫茶盘。

杜婉宁叠着腿坐在其中的一只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只和古朴典雅格格不入的星巴克的纸质咖啡杯。

杜婉宁与慕容栎记忆没有太大的变化,八年的岁月似乎没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女人的穿着打扮更优雅了,也更贵了。

“阿姨” 慕容栎礼貌地打着招呼“新年好!”

“新年好,坐吧” 杜婉宁指着边上的另一只沙发“晓夕呢?没跟来吗?”

“来了” 慕容栎在沙发上坐好,对着杜婉宁笑着说“在楼下看海鲜呢,估计一会儿他看完,咱们就什么都不能点了!”

杜婉宁闻言,也笑了笑。“小孩子,天真烂漫的年纪。那咱们就跟着吃素呗!”

“阿姨,趁晓夕还没上来,我就直接问了,您这次回来是来认他的吗?”

“是,也不全是。” 杜婉宁低头看着自己交错在一起的手指“晓夕的爷爷病了,你知道吗?”

“我和晓夕的爸爸分开是不得已,当时的情况没必要把两个人都搭进去,得有人留下来保全自己,照顾家人,我们没有离婚,感情也没有破裂,他的爸爸依然是我的父亲。我在老家的医院里有亲近的朋友,她告诉我我父亲得了肠癌,中晚期,对于癌症的治疗国外还是比国内先进,我在德国帮他预约了医院和医生,想手续办好就接他过去。这事儿晓夕不知道,他太小,也没必要让他知道。”

“另外,我也要把晓夕接过去,等他爷爷病情稳定了,愿意回国,我就陪他们回国,不愿意就留在德国,那边的教育体制和国内不一样,各有千秋,但在某些学术上还是相对领先一些。等晓夕十八岁以后可以自己决定入哪个国籍,这事我不给他做主。”

慕容栎听着杜婉宁的话,听到赞同地地方就轻轻地点头,说了解。

他边听边按下了面前的烧水壶, 设置了80度的水温,等着水好的时候,拿着小竹勺舀了两勺茶叶放在洗茶碗里。水烧到温度,开关跳了起来。他拿起水壶,将水流轻缓均匀地浇在茶叶上,待水漫过茶叶时,将水壶放回到原位,拇指和并拢的食指中指一起夹起洗茶碗的边缘,沥干茶叶上的多余水分,又把茶碗放到了另一只敞口茶壶上,三起三落地把水冲到茶叶上,然后再把装茶的漏碗,提到茶座上。把冲过茶叶落入碗中的碧绿色的茶汤分到两只小茶杯里。在杜婉宁前面放了一只说“您尝尝。”

杜婉宁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菱角分明,又沉稳内敛的少年,惊讶地问“你懂茶?”

“我不懂” 慕容栎拿起自己的那一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不懂,就是看过别人怎么弄,自己跟着琢磨着弄,其实一种茶应该有一百种泡法,估计方法不同,茶叶不同,泡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不过每个人的口味也不一样,根据自己对茶叶的喜好来判断茶叶的好坏,我认为都没道理。”

说着他拿起洗茶的汤,倒在另一只茶碗里,也喝了一口。撇了撇嘴说“真苦!”

“您可能也知道,段爷爷没时间,晓夕几乎是我养大的,我一个小孩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就想着自己开心的事儿,晓夕可能也喜欢,自己厌恶的事儿就不让晓夕去面对,其实就是大孩子哄着小孩子玩儿,还好晓夕本性就善良,心软,重感情,没长偏了。 您要是带他走,就好好待他,您是亲妈,这话其实不应该说,但是如果有一天您要是再成了家,有了能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把晓夕送回我这儿来,他一直需要一个全心对他的人,晓夕在某些情感上不愿意和人分享。”

慕容栎拿个个大茶碗,用冲泡过去两遍的茶叶又冲了一碗茶,茶汤颜色明显淡了很多。

他端起大茶碗,喝了一口觉得这次的味道可以接受,就吱溜吱溜地喝了起来。

“您什么时候带晓夕走?”

“我来之前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等着年后有关部门开始上班,再盖几个章就能走了。”

杜婉宁喝着自己面前的茶。苦是苦了点儿,但比起浓缩咖啡还是差点儿。

“那我能把晓夕带到上海去住几天吗?想让他看看从这儿一个小时就能到的上海在哪,是什么样子。”

顾晓夕在慕容栎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就从楼梯悄悄跟上去了。

谁也不在乎一个孩子在厅里或是在包房间互相走动,所以没人引顾晓夕去牡丹亭,也没有替他敲门,他自己悄无声息地挤了个门缝出来,又顺门缝溜进包厢,蹲在玄关的角落里,把杜婉宁的不得已,和慕容栎的茶经都听了个清楚,太深的道理他没明白,但他知道,这次是他要走了,必须得走,不能不走。

段晓夕和慕容栎在上海生活的那十几天,特别地乖巧,也充满了好奇。

他就像一块急于要把自己吸满,又努力把水分留住的海绵。

他努力地去了解,慕容栎在上海的学习和生活,看这这人怎么努力工作,怎么对待学习,怎么和人相处,怎么穿衣,怎么装模作样地刮还没长出来的胡须,怎么做饭,怎么睡觉,睡着以后,怎么频眉,怎么打小呼噜。

他问慕容栎

“乐哥哥你还会长个吗?”

“会长胖吗?”

“身上的毛还会多吗?”

“会掉牙吗?”

“会长皱纹吗?”

“乐哥哥,十年以后你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会变臭吗?”

慕容栎仔细想过段晓夕的无厘头问题,他觉得自己基本定型了,十年以后应该不会长高,也不一定会縮,牙齿保养好应该都还健在,身材努力维持也该也不会变形,毛嘛,体毛不会有大的变化,头发说不准,皱纹可能不会来这么早,抬头纹要是天天抬头看着星星想远方的人,估计能有一两根。

可十年以后的段晓夕会是什么样,他想象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还是自己喜欢疼爱的样子。

想不出他干脆不想了。

吃喝国外都有,衣服估计杜婉宁比他会买,小孩子也不需要什么饰品和信物,其实慕容栎希望晓夕随着时间的推移把他忘了,就算偶尔想起,也只是邻家的哥哥,可他又自私地窃望在那孩子最柔软的内心深处有一小块儿搁着属于他的记忆。

段晓夕屁股和腰上的皮肤敏感,穿得不好就起红疹。男孩子喜欢水粉色,又不好意思和人家说。在驮着段晓夕逛南京路的时候,看到了某品牌的男童内裤,100%新疆棉,水粉色的面料,印着星际宝贝的图案。从幼童到少年尺码齐全。

于是他花了谭勇的私房钱,和谭勇交给慕槿怡的部分工资,给段晓夕买了十个尺码的内裤,每个尺码三条。

他对段晓夕说,你如果省着点长,星际宝贝可以陪你到成年。

在出关口,慕容栎用力抱了抱顾晓夕,和他好好地说了声再见,然后催他快出关。

“哥哥发过誓,再也不让你看哥哥离开的背影,听话快进去!”

段晓夕听话地点了点头,捧着慕容栎的脸,落了一个吻在他眉心。他说。

“哥哥,妈妈说德国人会对自己喜欢的亲人说Ich liebe dich, 意思是我爱你,哥哥,我爱你。”

慕容栎看着段晓夕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出关口时,依然觉得腿上没了力气,人蹲下来,心里酸胀疼痛,憋得厉害,眼泪直往上涌,很想像七岁的段晓夕一样嚎个痛快,可毕竟他是十八岁的慕容栎,褪去少年的任意妄为,他要学会成年人的隐忍克制。他瞪着眼睛,生生憋回了眼泪,重新系了一遍没有松散的鞋带,拍了拍裤脚虚拟的灰尘,他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大步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出发层的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躲在出关口转角的那双大眼睛才渐渐隐去,带着储满的泪水,带着离别的悲伤。

杜婉宁二月中旬就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但是拖到月底的飞机才走。

送段晓夕去机场回来的途中,慕容栎很庆幸这一年的二月有二十九号,这样至少这次离别,他要四年才会拿出来回味一次。

也许不等他拿出来回味,段晓夕就出现了,也许最多再在心里琢磨个两三次,这人也回来了,也或许自己多想几次,功德圆满,就去离上海只有十二个小时的地方去看心里那个永远的孩子。到那时再给他带几条新疆棉的水粉色内裤。或许也可以亲吻他的脸颊说,Ich liebe dich 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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