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了,你过的还好吗?
她叫小可,姓什么,我已不记得,只记得她有圆圆的脸,宽阔的额,笑起来眼睛像月亮一样弯。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将近初春,却还扯着冬的尾巴,可以对着太阳光看到五彩缤纷的小原子。
我和同伴珊已经在那个全名叫做三鑫电子制品有限公司,有百余人的小规模工厂做事两个月,那是我走出校门的第一份工作,所以连厂名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可就是在这天来的,车间主任领她到我们工作的地方,我们的工作台面是四张桌子两两对放,我和同伴坐一排,小可就被安排在了我的对面,和我的一个老乡并着坐。
因为是记件制的工厂,所以大多是有家有室的人,她们来自四川的居多,而且干起活来像拼命三郎一样,效率高的惊人,是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女孩所不能及的,当然工资是与辛劳挂勾的,她们的工资也就像涨势喜人的股票,一路狂飙。
在这群妈妈级的人物中间,珊,小可,还有我,就像稀有动物一样珍贵。车间主任也就是那里除了厂长以外,最大的官,对我们也格外开恩,她不规定我们的上下班时间,也不规定我的的生产效率,还时不时带点自制的甜点给我们品尝。
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女儿怎么怎么。她有个独生女,和我年纪相仿,在杭州上大学,每逢放假才回家.她亲我们就像亲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们也因为这点小恩小惠,而乐的心花怒放。
我们三个经常一边做事,一边聊天。我们做的是极其简单的装配,只要不是材料有问题,我们做的都是合格产品,所以并不担心会影响工作.想想那时真是惬意到无法比喻。
小可,比我和珊大几岁,那时也就20刚刚出头的年纪,年轻漂亮,温柔善良,比我们穿着也时髦,还谈过恋爱, 当时她可是我们共同崇拜的对象。
可是,幸福的家庭幸福都是一样,不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小可给我们讲起了她家庭和她的爱情。
她指着自己的上唇,我看到那里有一块小的疤痕,不仔细看,以为是小时候流鼻涕落下的鼻涕印。
她说那是她小时候不小心摔破的,当时花掉了几乎家里所有的积蓄,才使那一小块皮勉强愈合。
她说她男朋友从来没因为这个而轻视她,倒是她男朋友的爸妈不能接受一个有缺陷的儿媳妇。
在她男朋友的极力说服下,他爸妈终于还是同意了她们的婚事.就在她们决定要结婚的前一个月,意外发生了。
那天,他俩约好一块去看婚戒,她站在马路边等,她男朋友从马路对面来,推了自行车过马路,正巧一辆大卡车从右边驶来,自行车被撞出了围栏,他被送到了医院。他左腿骨折,在医院整整躺了三个月,小可一步也没离开地陪护着他.他伤愈出院后,本以为可以和小可步入婚姻殿堂,可结果却让人匪夷所思。
原因是极其苛刻而荒谬,说他撞车是因为小可,小可是扫把星,指不定以后会给他家带来多少灾难呢.我愤愤不平,这多半男孩子的爸妈想出的措词,真是荒唐至极!
小可苦笑了一下,那块疤在肌肉的拉扯下,显得更加纠结。那笑声里藏有自嘲,淡漠,更多的是失望,我设身处地想。
小可并没有因此而自暴自弃,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浅藏着一颗无比坚强的心,她随爸妈来到了宁海,进了这个小厂。
她妈妈来看过她一次,在车间主任的陪同下,说是看看小可工作的累不累,在我们工作的地方待了一个上午。那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和小可一样有着像月亮一样弯弯的眼睛,说起话来有几分和谒。
倒是她嫂子常来看她,也帮她做活。只是不善言谈,每次来都对我们笑笑,然后用家乡话与小可交谈。起初我们并不在意,有一天突然看到,确实被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她嫂子的右手没有大拇指!
我们偷偷看她做活,拿捏也挺顺手,不像是近期的伤患。后来,小可说那是她嫂子年少时在其舅舅的造纸厂里做活,被机器切掉的。
当时在我无知的心里总有这样的想法,关于那些冲床,压床,车床,都是些狰狞的魔鬼,一个不留神就会把你带入无底的黑洞之中。我谴责那些不小心的毛头小子,更痛恨那些黑心的老板,不制定正确的操作规范做指导,而致使一个又一个年轻的梦想,在此处留下只字片言。
五月的天渐渐变热,日夜交替的潮起潮落,也从晚上推移到了正当午,海岸上遗落有海水冲刷过的痕迹,那些被大海无意抛弃的小小生灵,只能在岸上接受太阳肆意的炽烤。它们把头缩进坚硬的壳里,试图减少太阳的热度,等待着24小时之后的涨潮能将它们再次带回海的怀抱.。
“小可今天没来!”
这是珊在看到我来时的第一句话,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她一向守时,不像我们俩个一样吊儿郎当。
直到中午快吃饭的时间,小可的位子依然空空如也,桌上摆着她昨天没干完的活。我们在忐忑中吃完午饭,又把晚上的米放进不锈钢饭盒,蒸进厂里的公共蒸箱里。小可依然没有来。
那时厂里没有食堂,只有个简易的,还算不错的蒸箱,我们都是在厂里蒸饭,回家炒菜就着吃。
整个下午我们都没心思干活,想着小可没来上班的种种猜测,想着她突然跳出来说声:我来了!然后还能看到眉下的月亮弯弯。可这种想象终未出现。
倒是把车间主任给盼来了,她说小可不来了,并把她没做完的活分给了我们。一切都很平静,包括车间主任的面部表情,平静得让我们觉得可怕.。
接着是一男一女来收拾小可的私人物品,其中一个是我们见过的,那个微胖的和谒的妇人──小可的妈妈。
他们走后,车间主任才说,昨天,小可的哥哥被冲压机床压掉了双手,小可当时就被吓晕了,现在两个都在医院里……
听到这里我们木然了,是害怕,是惊讶,早已分不清楚,那种血淋淋的画面始终在我眼前盘旋,如同阴魂般久久不散。那可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啊!我们止不住叹息……
车间主任什么时候走的,我们全然不知。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敢谈起小可,不是不想,是怕那种后怕,是不敢想他们以后的生活。直到我离开那里,去到东莞。
已经十五年过去,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害怕,但我依然能想起那年,少年的我,当时的恐惧和后怕。
现在,虽然网络发达,虽然我距离西店也不过2个小时的车程,可我有可能再也无法遇见小可了。因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也已不记得她的全名。
她过的还好吗?
如果你看到她,请替我问候她。
她有圆圆的脸,宽阔的额,笑起来眼睛像月亮一样弯。
如果你没能看到她,看到了我为她写的文字,请帮我祝福她!
小可,你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