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阿伍

2020-07-08  本文已影响0人  leelover

  在离上海繁华的市中心几十公里以外的东北角有一个占地上千公顷的湿地。这里原本是解放前国民党驻上海的秘密军用飞机场。但自从蒋介石逃去台湾后,所有飞机和军事设备全部被国家接管,但这诺大的地皮却一直未被征用,因为长時期的闲置而变得荒凉起来。因为临近黄浦江,每次涨潮時,江水就倒灌进来。日久天长,原本阡陌纵横,平整的地面变得一片泥泞,一些被遗弃的军用建筑也因为长期无人管理而渐渐风化剥蚀,完全没有了夕日的气派。大大小小的烂泥塘边長满了芦苇,远远望去除了野草和大片大片齐人高的芦苇丛外,方园上千公顷的土地一片荒凉。宛如一个未开垦前的南泥湾。因为属于隐秘的军事基地,所以除了当地人,普通的上海老百姓几乎很少有人知道近郊还有这样一块地方。当地人却時常会来这里打魚,钓虾,拿到市场去卖,贴补家用。在这些人中就有一个叫阿伍的,便是今天我讲的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不同于这里很多的居民都是从市区拆迁过来的,阿伍则是在这里出生的。他的爷爷奶奶解放前本是在这附近种田的农民,国民党在这里造飞机场,征收了方圆数十公里的农田,他的爷爷奶奶于是便带着阿伍刚生下不久的父亲离开了这里到外地另謀生路。

    解放后,共产党落实了政策,把土地重新还给了阿伍的父亲,于是阿伍的父母又回到了这里,盖了屋子定居了下来后生了阿伍。虽然他父母一心想让他好好读书,不让他整天野在外面,但阿伍自打很小的時候起便一直在这块荒地里玩耍 ,長大后也在这附近的仓库当保管员。所以虽然这块地那么大,但阿伍对这里每一条路,甚至每一个烂泥塘都了如指掌。就这样阿伍童年和青年所有的快乐時光便留在了这里。

    時光过得飞快,一晁几十年过去,阿伍己经四十出头。但依旧是擀面杖抹油——光棍一条。而且他也没啥朋友,只因为他有一个臭脾气,总见不得别人好,于是慢慢地便没人愿意和他交朋友,他也无所谓,落得做个独行侠,一个人逍遥自在。

      话说有一天下班后,阿伍背上包裹到新江湾城里钓鱼,虽然新江湾城有许多数不清的水塘,洼地,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却是位于最东北角的一个大水库。

    水库很偏僻,人迹罕至,什么建筑也没有,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空旷,只有大片大片丈余高的芦苇丛在风中整齐地摆动着,在夕阳的照耀下犹如麦浪一般发散着金色的光芒。梅雨季节,刚刚下过雨的地上一片泥泞。阿伍用魚竿驻着地面,一步一步艰难地在一排排茂密的芦苇丛向前走着。四周一片安静,每走一步,他的周围便会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粉白色的芦花飘散开来,掉落在他的头顶,肩头。

  穿过芦苇丛,阿伍面前便出现了个宽阔的大水库,水库的形状好似一个喇叭口,极目望去水道是越来越窄的,与尽头的一个大水坝相连。阿伍喜欢来这里钓魚,是因为这个水库并不是一滩死水,而是随着季节的变化,水坝会不時打开闸门,把黄浦江的水引入这里,所以一年四季这里都是不断涌入的活水。

  阿伍放下魚竿,从附近寻了块大石头搬到水边坐了上去,然后从包裹中拿出魚线,魚勾,魚饵放在地上,点上烟深吸了口,环顾了下四周。和往常一样,四下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蝉高高停在树杈上发出"知了,知了"的叫声。

  阿伍抬起头看着天空,红通通的夕阳己经高高挂在了不远处杂木林上,時不時有几只飞鸟发出"喳喳"地叫了几声,在他的头顶掠过,如箭一般朝着浓密的芦苇丛飞去,一会儿便消失在苍茫黯淡的天空中了。

    "真安静啊!"阿伍满意地吸了最后一口烟,丢掉了烟蒂,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魚线绑在钓竿上,再把魚钧缠挠在魚线上,然后搓出一个小饵球,仔细地挂在魚钩上。对于钓魚前的准备工作阿伍总是相当耐心的,因为这样即可以缓解他长途跋涉的疲劳,又能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直到他觉得身心己完全松驰下来時,他才把钓竿抛入水中,点上根烟,开始静静地等待着。

    微风拂过,平静的水面开始晁动起来,岸边杂木林的倒影在芦苇丛中若隐若现,夕阳在水面上泛起金色的流光,阿伍如同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等待着。可是一个多時辰过去了,插进水里竿头却动也没动一下,他不免开始有点焦急起来。抬头看了下天色,夕阳似乎快要落山了。阿伍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体开始在岸边不停地踱来踱去。

  就在阿伍百般无聊之時,从岸对面似乎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小黑点正在向这里靠近。他不禁好奇地瞪大着眼睛怔怔地朝那里望去。在空旷无人的岸边,那小黑点越来越大,渐渐清晰起来。

    阿伍的好奇心随着目标的确认一下子便消失了,"原来也是个钓魚的啊!"他不免又无聊起来,继续抬起头看着己经有点灰暗下来的天空。

    老头在离他十余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把钓竿放在地上,开始在岸边走来走去,一会儿又蹲下身体仔细地朝水里张望。

  老头这有些怪异的举止于是又激起了阿伍的好奇心。

    "你在找什么?"阿伍对着老头躬起的背影开口问道。

    听到阿伍的声音,老头转过身体,他大约六十多岁,黝黑的脸上布滿了深深的皱纹,鬓角和胡须都己花白,但双眼却炯炯有神。老头眯起眼睛凝视着阿伍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眼角边挤出一丝笑容。

  "噢,我不是来找东西的,我是来钓魚的。"老头说完拍了一旁的钓竿回答道。

  "钓魚?那你在水里东张西望的干吗?还不快点下竿,你看天都快黑了!"阿伍的口气中带着些许的不解。

    "下竿?哈哈!不急,不急,我在找好地方!″

    "好地方?"阿伍更加疑惑了。

    "是的,就是能钓到魚的地方?"老头说完又转过身体蹲在岸边继续仔细地查看起水面来了。

  老头的话让阿伍更加奇怪了,他禁不作走上前去,站在老头的背后顺着他的视线仔细地看着水面,但除了岸边稀稀拉拉的水草和飘在水面上的几片浮萍外,依然只是混浊黄绿的浊水。

  "什么也没有啊?"阿伍自言自语道。但老头没有转过头,也没有回答他。

    阿伍心里一阵不快,暗想:什么玩意儿,钓魚就钓魚,河里全是魚,有本事就钓,还要看啥水!故弄玄虚吧!"阿伍看了一会儿便无趣地走回了自己那边,但自己的钓杆却还是丝毫没有动静。他己没了耐性,只得又掏出根烟点上,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猛吸起来。

    老头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取出钓竿快速地装上鱼线鱼饵以后便随意抛入水里,然后把杆尾插在泥地,也点上根烟,静静地在边上等待起来。

  随着時间一点点流逝,太阳己消消地沉入杂木林中,苍翠的绿叶被火红的夕阳染得格外鲜艳。但天色已经辙底黯淡下来,黛青色的云层严严实实的遮挡住天空。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自己面前的河水,默默地抽着烟,岸边一片寂静。

  "叮呤呤"突然水面上传来一阵金属相撞的轻脆声,阿伍心惊了一下,转过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叮呤呤,叮呤呤……"急促的响声仿佛刺穿了水面回荡在寂静的。阿伍听清楚了,这是铃铛声。随着不断急促的铃铛声,平静如镜子般水面上翻涌起阵阵水花。有个青白色的物体在水花中隐约地翻滚着。就在阿伍出神地看着这一幕時,老头的身影如箭一般骤然窜起,他一把抓住抽在地上的魚竿,猛的一提,刹那间水面上水花四溅,一条尺余长的大鲢魚赫然嘣出水面,跃向空中。

    看见绷紧的鱼线下大鲢魚不断扭动身体,老头神情异常专注,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掉转竿头,一甩手,大喊一声"起",大鲢魚便随着这异常响亮的喊声在空中划出一道青白色的弧线,"啪"的一声,直挺挺地落在老头脚边,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站在一边的阿伍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望着在地上不断翻滚的大鲢魚,这一切结束的是那么迅速,以至于他都没有来得及看清老头的动作。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便又涌起那种熟悉的酸溜溜的感觉。

    "老师傅,行啊!这条花鲢十几斤啦,刚来不久便钓到这么大条魚,哈哈!我等了快两个钟头了,别说大魚,就连毛魚也没来咬钩,还是你运气好啊,哈哈哈,哈哈!"阿伍边说边发出就连自己也觉得非常难听的尴笑声。

  老头没有作声,他弯下腰捡起魚放进水桶中,收回魚线,重新钩上魚饵,便再次抛入水中。然后转过身体对着阿伍露出一丝微笑。

    "你错了,小伙子,我这可不是靠运气,是靠技术!"

  "技术?"  老头似乎并不领情阿伍的夸赞,这让阿伍有些难堪。

    "是的,靠技术!小伙子,你大概还是新手吧?"老头的嘴角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

    老人的话似乎在阿伍本己酸酸的心头再浇上一勺沸油,一股炙热滚烫的怒气立即直升上来。阿伍强忍往怒气,但语气己经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了。

    "老头,开什么玩笑,新手,我?哈哈哈……,告诉你吧,我从小就在这里钓魚了,这里塘子哪个我没去过?哪个塘子有什么魚?这里没人比我更清楚,我钓到的大魚大概你见都没见过吧!"

  老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如针般细微的寒光射向阿伍,但阿伍并没有察觉到。

  老头没有再开口,阿伍也觉得似乎取得了胜利,刚才那股直冲脑门的熊熊怒火消了不少,心中畅快了许多。但嘴里却还是继续嘟嘟囔囔的地嘀咕着,

    "搞得像真的一样!钓魚吗就钓魚,东看西看啥!"

    在这无声的岸边,阿伍的话清楚传到了老人的耳中,老人的脸色开始阴沉了下来。

    "小伙子,你知道你为什么钓不到魚吗?"他开口问道。

    阿伍本以为自己刚刚的一番冷嘲热讽己经让老头偃旗息鼓了,没想到老头似乎并不肯认输,这让他又开始恼怒起来。可就他思索着如何反击時,老头又开口了,

    "你选的位置不对,你那里的水太干净了!"

    ″太干净了?"老人这句话实在出乎阿伍意料之外。阿伍一下子忘了想说的话,禁不住叫出声来。

    "水至清则无魚,这个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明白?看你哪里的水多么清澈,简直可以看到水底!"

  老人这番话说得阿伍顿時哑口无言了,愣愣地站在原地,脑中早已忘记刚才原想要回击的话了。

    "我先前并不急着下竿,就是在找不干净!"看着阿伍的表情,老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不干净?" 阿伍瞪着眼重复道。

    "你看我这里泛着淤泥,有水草,又有浮萍,但就是这样混浊的水里,却有很多寄生虫,魚儿便会过来,所以我就混水摸大鱼,我先去方便下,回来再教教你,小伙子!哈哈!"

    说完老头转身朝树林中走去。但他背后的笑声却好像一把看不见的匕首,直直地刺进阿伍的心窝里。

    阿伍心里涌出了一种强烈的恶意,体内似乎有无数个细小的气泡正在他沸騰的血液里一点点的膨胀,齐涮涮地向他的头顶窜去,在脑壳里聚集成一个大大的气球,

    "嘭″的一声气球在脑袋中爆烈开来。

  阿伍猛地走了过去,向着老头那根横在水面上的魚竿,用力踩了上去。

  "咔嚓"随着脚底传来的一阵脆响,魚竿从中间给折弯了。阿伍抬起头望着树林,老头没有从小树林中出来。似乎没听见。

    依旧趁着这当口,阿伍赶紧一溜小跑退回自己钓魚的岸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起来,想在老头发现前离开这里。

    这時树林里响起一阵树枝磨擦的声音,阿伍抬头一看,老头正慢慢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阿伍一阵心慌,站起身体提起包裹正打算赶紧走時,没想到刚一迈步,左脚便踏在一块長满苔藓的青石板上,身体一个趔趄,向后一栽,"扑通"掉进了水里。   

    岸边的水并不深,只没过他的肩头,可是水底的淤泥却又软又滑,阿伍的双脚深陷其中,他只能伸手抓住岸边的芦苇丛,借力挣扎着把自己的身体拉向岸上。

眼看上半身己露出水面,快要上岸的時候。突然岸坡上滑溜溜的一大片青蘚又再一次使他失去了平衡。

  随着支撑着身体全部重量的芦苇"咔嚓",阿伍紧攥着一把断裂的芦苇,仰面朝天被甩到更远的水中央去了。

  这下阿伍真的慌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足尖丝毫一点也触不到水底的淤泥。 他平生头一次感到这样强烈的恐惧,慌乱和恐惧像一只无形的魔爪紧紧地抓住着他,全身的气力仿佛在这一刹那被全部抽干。阿伍的双脚在水里乱蹬着。冰冷的流水在他身侧流动,无情看着这个即将被自己吞噬的猎物。

  阿伍的身体正在不断的下坠,  "救……命……!",嘴里不断灌进的河水让他呼喊变得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微弱,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模糊起耒。

  阿伍已经绝望了,可就在这生死紧要关头!

    "快抓住漁竿!" 恍惚中老头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阿伍本能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用仅存一丝的力气挣扎着从水中伸出双手,在头顶上一阵划拉。没几下便抓住了老人递过来的魚竿。不断下沉的身体立刻找到了支点。他的头终于浮出了水面。

      "哈……哈……"阿伍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

    只一秒,这无比畅快的呼吸他只享受了一秒种,而下一秒,魚竿便从先前折弯的地方一分为二,辙底的断裂开来。

  风吹得杂木林"沙沙″作响,芦苇花依旧在风中四处飘散,远处岸边老头的嘴似乎在不停地蠕动着,但阿伍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只有清晰的"咔嚓"一声是他沉入水底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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