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 Ⅱ 那一年
01
“姑奶奶!”几个男生簇拥着一位紫格短裙的女生,面露巧令之色,言起谄媚之声,齐刷刷地仰视着那紫裙女生。
“姑奶奶,您行行好吧,今天再施舍5毛钱。”一个高个男生更凑近了一些,一脸的讨好样。
“就是,台球桌空好久了,再不去,怕要被别人占了。”其他人跟着频频点头。
阶梯上,那紫裙女生一副小太妹模样,盛气凌人地看着几个讨好他的男生。
“叫得不够响亮,姑奶奶没听到!”女生继续戏弄着男生们,这猫耍老鼠的游戏真的挺好玩。
“姑奶奶!”男生们无可奈何地叫唤着,此起彼伏。
只见紫裙女生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拿出几张5角纸币,得意地在男生们的脑门上来回拍打。那得瑟劲儿,值得被她父母呼一大嘴巴子。
虚荣地戏耍了男生们近10分钟,在他们的臣服和奉承中充分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后,紫裙女生才悻悻然给男生们发放“钱财物资”。
一人5角,一分钟不到,男生们便风卷残云般逃离现场。
留下紫裙女生怅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空虚和落寂镌刻在手上。
那个紫裙女生不是别人,正是年少的我。
初醒 Ⅱ 那一年02
那一年,我初二。
我还是故乡江城的宠儿,青春肆撒在无羁地笑、无底地闹的年代。
漫画和溜冰鞋是我的新宠,时间和精力摇曳在琼瑶的言情世界和金庸的武打世界里。
结识隔壁班的一个小太妹,模仿着她,如何让一群男生为我臣服,这便是“姑奶奶”的传说由来。
那一年,我已是青春期叛逆女孩。
轻松应付着学校不够繁重的学业,课余完全放飞自我。物质条件优渥的我,拿着父亲给我的大笔零花钱,买漫画、租小说、玩溜冰、请客买单,妥妥的豪爽女汉子一枚。
钱真是个好东西,用它的魅力,让众多女生争着和我做朋友,甚至争风吃醋;让班里调皮贪耍的男生甘愿做我狗腿儿,将不服我的同学ko 。更甚者,虚荣地听男生们叫着我想听的各种“帅气称呼”。
现在回忆起来,青春期的叛逆,让我这个打小的乖乖女忽走上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
从小缺失父爱母爱,缺乏安全感的我,总想通过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但此时粗枝大叶的父亲,却未曾察觉到丝毫我的叛逆,我的桀骜不驯。我像一个潜伏的豹子,在家继续做着乖乖女,爪子只在外面张扬。
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
他少时,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未读多少书,便被辍学。奶奶早早离世,爷爷在他十多岁时也撒手人寰。
十几岁就成家的他,离开家乡,走南闯北,自学成才在八几年时就为自己攫取了第一桶金。
后来在国家改革开放的初期,创办了自己的建筑工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所以他真的很忙,很忙,无暇顾及我的成长,无暇注意到我的青春叛逆。唯有钱在为他表达着对我源源不断的爱。
少时,因历史原因,母亲便成为了我父亲的前妻,我便是那个在孤寂中长大的孩子。
我所上的小学直接毗邻父亲的工厂,那隔着的一道院墙在父亲那里似若无形。他过度的关爱让我在学校里虽然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需得在他的眼皮底下做着各种乖乖女。那是必须的,因为父亲一向教育我很严厉。
那屋外的白桦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终于初中了,自由的风,吹了进来,小鸟儿飞了出去。
父亲仅在学校认识一个政治老师,他的手再也伸不进我的青春岁月里。我开始游戏我的人生,放飞那不羁的心。
先开始学会了撒谎。
“爸爸,今天同学过生日,我要晚点回来!”其实我在溜冰场上畅玩儿,驰骋。
“爸爸,今天学校要体育训练!”其实我和同学在台球桌上耍帅耍酷。
“爸爸,我要买辅导教材。”其实我是零用钱告急,变着法请求支援。
……
我开始学会了虚荣。
一个女生言语上不服我,我故意引她到防空洞,让男生们吓她。
用钱去买一切友情,用钱去鉴定友情的真假,用钱让朋友为我争风吃醋。当然我会对其结果负责,假朋友慢慢疏离,真朋友诚心对待。
我以我的方式,在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在父亲的关爱下潜伏。
直到那一天。
初醒 Ⅱ 那一年
03
冬日里的一个夜晚,北风呼啸着在这个城市过境,雪随着风一起在天空中自由地肆撒着它的热情,江城的冷,已冷到极致。
那一晚,我睡在爸爸厂区的二楼小洋房里,屋外我的老朋友“狼狗赛虎”呼哧呼哧地哈着热气,蜷缩在我的屋外,我知道它一直在保护我这个小主人。
“叱咤、叱咤”的声音由远及近,隐隐约约递到我的耳际边来……
我微微醒转,眼睛启阖了一丝缝隙,卧室里一片黑寂,无一丝光亮侵略进来。
晓是被自己的那点尿意影响,我昏昏欲睡地拉了灯,下了地,开了门。
在我的门吱呀张开的一瞬间,一束强光打在了我的脸上,瞬间将我暴露在光亮处,寻着光源的方向望去,黑暗处站立着一个庞大的黑影。
“啊……”,我一声尖叫,吃了一个激灵儿!
“呜嗷!”赛虎慵懒地立起身,横亘在我和黑影之间,但它只是摇摇尾,蹭蹭头,乞乞怜,并未如以前一样斗士般乱吠、极嚎。
“雪儿,你怎么起来了?”熟悉的声音从黑影处传来,那是父亲的声音,好像不似平日里的雄浑有力,一丝倦怠侵染了喉咙,有些微沙哑。
“爸,是你呀!”我长舒了一口气,定了定自己的心神,紧接着一个念头冲上脑门。
“爸,您在干嘛?”,在问的同时,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表,时针定格在了凌晨4点。
此时,发疯了一整夜的风雪已悄悄平静,但寒冷还在攫取大地最后一丝温度。
阿嚏!鼻头一触冷,一个大大的喷嚏直泻而出。
“我看看厂区,有没有异样?” 父亲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睛继续没闲着,眺望至远方,生产车间的方向。
“爸,您还没睡吗?”,我不可置信,也有点欲言又止。
“没事,我们年龄大了,没你们孩子的睡眠多!你要上厕所,可得把衣服穿多……点……”,在说到“点”字的瞬间,一个哈欠从爸爸的嘴边逸出。
话音还未落,他调整电筒照射的角度,准备转身。
在新的光亮角度下,我怔怔地看向父亲,他一直是我仰慕的高山,崇拜的英雄,依赖的巨人。而此时……
此刻的父亲却矮了几分,佝偻了几分,苍老了几分。
因为雪光反射到父亲的脸庞,就着手电旁那微弱光亮,父亲的鬓角跳脱出许多黑白发,似在诉说着苍老。再瞧向父亲脑门,正中一条5厘米左右的蚯蚓状伤痕镌刻在那里,殷红的疤痕似在诉说生活的艰辛,格外刺眼。
听说父亲前两天有点小受伤,之前一直用创口贴掩着,我未太在意。此刻那蚯蚓像是爬到了我的心里,怎么驱赶也无济于事。
就像喜马拉雅山向地壳中心掉落了几分,就像北极的雪山向海里融掉了一层。虽还是那么雄伟高大,但已不是原来那个战无不摧的英雄,那个永不衰老的生活勇士。
望着父亲弯着腰踏入雪地里,“叱咤、叱咤”的踩雪声再次响起。一股钻心的疼擒获住了我的心,父亲也会老,他也会在沧桑中不可逆转地走向生命的年轮,当他不再强大,当他需要我的肩膀来支撑时,以我现在任性,以我现在的叛逆,怎堪承受得住,未来生活之责任。
濡湿的眼睛深切地望着,那束光带着疲惫的父亲,深一步浅一步地延伸至厂区尽头。那曾经高大伟岸的身躯,现在佝偻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只给我留下一串串一深一浅雪的脚印,踩在了我的心里,像敲击了琴键的高音,让我忽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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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文| 雪子 (原创)
和孩子一路撒下花瓣,会拥有一座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