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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

2018-02-12  本文已影响62人  柳曦
丰子恺《欢乐的恐怖》

“继往开来的领路人,带领我们走进那新时代,高举旗帜开创未来。”一大早就被远处唱K的女声吵醒,仿佛掉进了时间的漏洞里,挣扎着分辨从百叶窗中抖落的天光。不远处春节年终特卖的喇叭声叫嚣般地斩断了女声的来路,恍惚间以为做了场梦,却又适时地听见那气若游丝的歌声回光返照般地发出闷响。

外甥女注册了微信号,学会和我聊天。彼时她脸上还堆满肉疙瘩,两坨粉腮,像颗发育良好的蜜桃,一张口就能咬出汁水。肉呼呼的小手揪着大人的手指,走起路来一蹦一蹦地,像兔子。每年暑假她母亲都会带着她和弟弟一起从香港回来,和她的相处时间也便仅限于屈指可数的几次周末假期。有一回回港前,她难过得窝在母亲的怀里吞声啜泣,哭得一双精致的小耳朵都涨得通红,大家越是好言宽慰,她哭得越发难过,忽然想起她爱玩儿磁铁积木,便冲上街去买了一套哄她,她的眼睛被更新奇的东西吸引住,立刻忘记了分泌泪液,像刚被骤雨洗劫过的夏日田野,除了偶尔还欠着身子淌水的花枝外,丝毫看不出曾下过雨的迹象,我牵起她黏糊糊的小手,感觉周身蒸腾起一股湿润的热气。

开车接送他们的密闭空间似乎成了我们的时空胶囊,一整年的成长与衰老都浓缩在那个逼仄的空间,每一次从后视镜里望她,她的眼神便更幽深一点。

“明年去香港找你们玩儿好吗?”

“好啊,好啊!”

“真羡慕你们,香港多好啊,那么美。”

“我不喜欢香港。”她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生怕我没听清。

“为什么?多好啊。”

她用幽怨的眼睛望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沉默。我像被捉住现行的小偷,本能地避开她,干笑了起来。

临走时,她没哭,当然,也便不需要玩具了。

卡勒德·胡赛尼说,“安静是祥和,是平静,是降下生命音量的旋钮。沉默是把那个按钮关掉,把它旋下,全部旋掉。”

小区的野猫这两年越发多了,天稍暖一点,就能看见瘦瘦小小,踮着细细的后爪,娴熟地将脑袋埋进垃圾堆里的小奶猫,细长的后腿颤颤悠悠地支撑着它把头埋进更深的区域,我蹑手蹑脚正准备走近时,她猛地身子一激灵,脑子从垃圾中拔出,白色的鼻头脏兮兮地抽缩着,直勾勾瞪了我一眼,晃了晃脑袋,钻进树丛。

丰子恺《破碎的心》

我们总以为狄更斯笔下的奥利弗,胡赛尼叙述中的哈桑是特定历史时期或地缘文化政治的人物肖像,觉得新一代的年轻人缺乏痛感,生命太过轻盈,灵魂缺乏重量。可吊诡的是,90后同时又被群嘲为手捧保温杯,满脸油腻的中年人。灵魂的轻质,肉体的早衰,历史的履带似乎在疯狂地把一代又一代的人密集地摆上舞台。过去的世代,人们承受着肉体的饥饿、折磨,如今的世代,不仅饱足,甚至过剩,人们不再体验到痛或饿,竞技掠夺的战场从物质转移到了精神。

里尔克说,“人在遇见了艰难,遇见了恐怖,遇见了严重的事物而无法应付时,便会躲在习俗的下边去寻求它的庇护。”在面对极端强大可怖的对象时,信念会彻底崩溃瓦解,除了缴械投降,似乎也别无选择。解放了双手,获得了自由,人们也便拥有了过剩的智力去洞穿人生本质的无意义。早在20世纪初,英国资本主义疯狂扩张的时代,奥威尔便意识到,社会存在着无数无意义的工作,从来没有一个物种达到人类这样的过剩而不愿意死去,并且有如此多的方法苟且活着。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系讲师江绪林的自杀,新生代导演/作家胡迁的自杀,甚至在和朋友聊天时,弥漫于言语间的对生命彻底的无力感。一个在美国看似极具生活热情,极富前途的年轻人,可能日日夜夜都在问自己,活着究竟为了什么?作为自然装置艺术的一部分,我们终于被免除了肉体的奴役和折磨,却也因此不得不被迫逼视更可怖,更具毁灭性的问题。尔后,在生命的尾声,和侬努斯一样徒然喟叹:“西沉的永远是这同一个太阳。”

如今,洗尽校园气,渴望尽快完成社会化的不仅仅是大学生,连孩子也已经开始和世界妥协,寻求快速融入。即时心算、满腹诗书、歌舞琴艺无不精通,他们和小区的那只猫何其相似,都在扒生命的残渣,为了生存。

丰子恺《瞻瞻底车——脚踏车》

我还有个小外甥,三四岁时极其贪吃,即便一碗满满当当的米饭外加一盆热汤下肚,看见蛋糕依然像鹈鹕一样,恨不得把喉囊装满,从不餍足。那时候的他大概就像哈克贝利,巴不得躺进装满糖的大木桶里,逍遥自在,也因此精心培植起一个圆滚滚的大肚皮,时常像孕妇般边摩挲着腹部,边咂着嘴说还要吃。如今他对食物的热情和身形一道迅速衰减,对糖果不那么热望,对蛋糕也显得意兴阑珊。

在什么都不缺的年代,一切基本的食色欲望都能被轻易地,过早地满足,剩下的唯有无尽的倦怠。我们厌倦生育,厌倦婚姻,厌倦工作,明知人生这出戏终将潦草收场,却谁也没有勇气提前退场。托马斯·库恩说科学的终极指归并非真理,而是关于自然界的更精致阐述。任何理论都只能解决历史某个阶段的问题,一旦出现新的问题,一种更为精致的阐述方式将会代替眼前的理论范式,如此以往周而复始。加缪认为人生就如西西弗斯一般不断地推动滚石上山,“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而生存本身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

想起里尔克的一首诗《豹——在巴黎植物园》: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

 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

在心中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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